▲夏五/甚五前提的伏五,部分設定與原作有些出入,ooc致
吶、吶——惠,難得天氣這麼好,要不要去看看你爸爸?就我們倆。
象徵入冬的寒風拂上耳畔時,伏黑惠還以為自己被貓舌苔面上的倒刺給吻過了,片刻後才察覺那不過是片砭骨卻活潑的流動空氣,狗搖尾巴似的掃過他,但他切切實實聽見了屬於貓的喵嗚叫聲,也許是世界上最荒誕又精怪的貓叫聲;那道風掠過伏黑惠後理所當然往他身側的聲音源頭奔去,沉溺繾綣於被禁錮在瞳孔裡的冰藍色湖面,連帶雪花人偶的無色眼睫也被吹動,然後在五条悟輕飄飄的、吟唱般將古怪的邀請說完時駐足、留戀,依依不捨,冬天融進了他的眼睛。欸,為什麼……伏黑惠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接續的一句容易被誤以為別有居心的「五条老師不是挺怕冷的嗎」及時吞回,修飾成勉強與對方同頻的:這天候哪兒好?北風先生都上工了。
五条悟笑笑說今年的新雪都未降呢,怎麼不能算好天氣了?腦筋要懂得變通才能成為優秀的大人哦,惠。伏黑惠無語凝噎、拋去一個冷色調的翡翠綠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五条悟讀懂箇中含義,答覆了方才被他晾在一旁的問題:因為今天是墨西哥的亡靈節啊,悼念已故親人好友的日子,但是不染悲傷。用歡欣鼓舞的態度笑對生死,我覺得很有意思。所以,要不要去嘛——?
我們又不是墨西哥人。伏黑惠嘟囔著,卻對這句答覆不感意外,確實像是五条老師會喜歡的節日——歡快的表象下蘊含著的是慎重追遠和無盡思念,在旁人眼中或許稍嫌輕浮,可那份追思分明也崇高而純潔。伏黑惠是這麼想的,他只是不擅應付任何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面,幼時第一次在電影《COCO》上得知這樣的紀念日時面露詫異,更深刻的記憶則是五条悟同他放映完那部電影後抱著吉他徹夜彈唱主題曲《Remember Me》,勿忘我、再見就要說出口;勿忘我,眼淚別掉太多,這樣哀戚的歌詞由當時年華正盛的五条悟頌出時竟顯得輕快,頗有「少年不識愁滋味」感。
父親。只存在於生物學概念和族譜中的虛幻夢泡,如朝露如電光,就是不像一個真實存在過、又與自己血濃於水的人;伏黑惠甚至依稀記得津美紀母親的長相,可生父的面貌像沙畫被時光抹平,彼時從五条悟口中得知他們父子倆五官是一個模刻印出來時他第一反應是抵觸。偶爾五条悟談及那人會稱他禪院甚爾,禪院,伏黑。伏黑惠總想,這個人究竟和我有什麼關係?後來,才又在旁人嘴裡知道「爸爸」早在他還背著兒童書包上小學的年紀時就離世了。碑上刻著的會是「伏黑」吧……大概。
有段時間伏黑惠幾乎被困在窮極無聊的作文命題:我的爸爸。教室黑板上出現這四個大字時他險些露出瞠目結舌的蠢表情,回過神來隔壁座位天天炫耀父母給買智慧型手錶的男孩已經振筆疾書,那是個家境富裕卻貪玩不學無術的同學,被老師訓過幾次都改不了大考交白卷,極致溺愛的家人也絲毫不將其當作問題;而在這堂語文課裡心陷囹圄的卻是腦袋靈光的伏黑惠,空泛和虛無,本該承載文字的千百個方格連同「父親」一詞成為綁縛他的枷鎖。他把未沾上半滴墨的稿紙夾進小學生練字本的書頁,放學後向年紀只稍微大點的津美紀提起,兩顆雉幼的小腦瓜挨在一起苦思冥想,親情的缺失加上與世界的連結過於淺薄,最終未果。
詢問五条悟的餿主意是在伏黑惠腦中自動形成的,比起親切還是神秘佔居多的白髮男人偶爾會來看望姐弟倆——頻率並不高,爾後他才知道那年僅僅十九歲的五条悟已經是個大忙人,日理萬機,宵衣旰食,拜訪兩個小蘿蔔頭甚能當作一時興起的消遣。五条悟陌生、似近若遠、捉摸不透,儘管明面上是伏黑惠不怎麼理會對方的搭話,可實際上掌心向下的給予者才是決定距離的軸心,那人像童話裡的春之精靈,踏過的每一寸土地將繁花盛開——即便那是無心隨性的步履。身為受助者的伏黑惠也許從一開始便不該向萍水相逢的五条悟試探,提出能否請您當我作文裡的主角,題目是「我的爸爸」。毫無邊界感的、荒唐而滑稽的,像一點也不有趣的冷笑話,他剛開口就後了悔,因為五条悟向來晶亮的眸子一瞬閃過不解。
不可以哦,惠。不是要為難你,也知道我帥得讓人想寫進文章裡……呃,不對啦!我的意思是,連自己都欺騙的東西是說服不了任何人的,這樣……不太好。話說,我也沒有年紀大到可以當爸吧……!人家還那麼年輕呀~?
五条悟的拒絕並不使人感到冷硬,卻堅決得毋庸置疑;而後他又變回一貫的吊兒啷噹,然向伏黑惠解釋的話語依舊認真。伏黑惠的大腦花了些時間處理這詭譎中帶著邏輯的回答——他常覺得五条悟的語言系統跳躍得不似常人,難道真是移居地球的外星高等生命體?
不過這樣惠的作業就麻煩了呢……啊,我有一計!雖然惠已經把父親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但是我還記得呀!老實說,那種大叔大概再過個十幾年都不會忘掉吧。我把知道的、關於你爸爸的一切都告訴你,惠發揮點想像力在腦內構成形象,瞧,這不就成了?
五条悟說著一拍腦殼想出的法子時眉飛色舞,好像對自己的聰明絕頂沾沾自喜。
……哪有這麼容易?六歲的小孩藏不住心思、也沒有費力去藏,伏黑惠不假思索將冒上心頭的疑惑問出口,似是找到對方自認為無縫的天衣裂痕。但的確不失為一個妙點子,五条悟拖張板凳就坐後侃侃而談起「伏黑甚爾」,從星光熠熠的藍眸和饒富興致的神情能看出他相當樂於憶起此人——即便口中蹦出的評價都是無賴、流氓、不幹正事。想當然爾,這些資訊沒法讓伏黑惠組織出正常且符合價值觀的生父形象,最後他仍不著痕跡的以五条悟為範本揮毫一篇晦澀彆扭的百字短文,語文老師批改的評語寫著「像年齡差異較多的兄長」。從結果來看向五条悟求助並非壞決定,非但未遭取笑還被盈滿熱情的幫忙一番,伏黑惠之所以會稱其為「餿主意」,只因為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克服內心蔓延生長的疙瘩感。
惠最近比往常更冷淡耶。發生了什麼嗎?營養午餐不好吃、還是被喜歡的女生甩了?哇噻,不會吧——
不是的,只是看到您就覺得不好意思。小孩子第一次學會埋藏心事總該有個契機,五条悟便是無意間拉杆開鎖的那隻金烏,伏黑惠不願透露半分真正緣由,多年後他察覺自己性格不夠率直,也曾想過當時應該對人坦白。
要是那時候說出口了,或許如今想起這些就不會唐突生出尷尬感……
恍惚之中,雪白髮絲下那過分瑰麗乖張的臉蛋在笑靨間變得朦朧。相識多年的對象,也會被時間的泥沙沖淡模糊嗎?
——總之,先去花店挑要給你爸爸的花……啊,也順便買束送津美紀如何?回程的時候去醫院看看她。這次就不勞煩伊地知啦、我開車載你去,VIP特等席「五条老師的賓士後座」,手慢快無唷!
五条悟將學生那句算不上抱怨的碎嘴置若罔聞,自言自語盤算起後續行程,伏黑惠碧綠眼珠打轉的些許渾濁被抹去,望向身旁人瞳孔裡同樣乾淨的一片群青——五条悟興致勃勃,立下誓言般的未達成目的絕不善罷甘休。剛才那句話是明晃晃的勸誘和撒嬌,不會有誰比貓更深諳將漂亮可愛運用自如的把戲;伏黑惠不是傻子,但也並非鐵石心腸之人,他說,那我要坐後座,不要副駕。一聲朝氣蓬勃的「OK~!」伴隨彎成新月露出貝齒的唇預期而至,甜心寶貝五条悟笑得像草莓巴菲淋煉乳摻糖粉,伏黑惠嘴角似乎也隨之上翹幾個像素點,微不可察,興許他是巴菲上的一塊85%黑巧克力片,入口溫和、苦後回甘。
過去、現在,或許還有未來,全都能見著這個人的痕跡,像某種烙印……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或許不是什麼壞事。
五条老師,難道您也要給我父親送花嗎?
正在繡球和太陽菊花束間舉棋不定的伏黑惠,不經意往陪同他走進店內的五条悟方向一瞄,怔怔愣住。那人手捧靛藍薔薇,深海之色,如碎冰如星辰,並不是尋常玫瑰應有的色彩,就像從五条悟的瞳眸中竊取顏料。伏黑惠不曉得藍玫瑰的寓意或寄語,這種只能從人工染色下誕生的事物即便有含義也沒法不往刻意為之聯想,但花語和用作慰問的捧花本也就是人為賦魅。光看五条悟抱著那束靛青,簡直像是要把自己一併贈予送花的對象般。
五条悟聞言嘴角淺淺勾起,說:不是哦,這是要給……一個朋友的。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人,送什麼花呀?
五条悟語氣縹緲輕盈、蠻不在乎,似柳絮又如鴻毛。
……是嗎,我以為您不在乎這些。
被宇宙浸泡過的青色花兒被小心翼翼的捧在臂彎間,五条悟變得跟擁抱嬰兒的母親一樣輕柔謹慎,簡直能列為世界奇觀之一;這份細膩施予的對象大概是與伏黑惠毫無相干之人,是五条悟掩埋於心底的秘密。是啊,誰都有不想告訴別人的秘密吧?就算是五条老師。他才不會想去挖開,可一無所知又令伏黑惠鬼使神差的感到不快。
……五条老師明明是自己有想弔唁的對象,卻不想獨自一人前往,才非要稍上我的吧。被擺了一道……
——惠,你的臉怎麼沉下來啦?
果然……**我永遠無法理解這個人在想什麼。**與那雙清澈得彷若能穿透人心的眼眸四目相接時,伏黑惠頓覺難堪,心亂如麻,音量又降低幾許,突然間,他覺得自己不該給並未盡養育責任的生父挑選像在盛大歡迎他的鮮嫩嬌花,於是賭氣似的抓起一束不起眼的純黑百合——就算綻放著也像枯萎、毫無生機的墨色花瓣,既然五条老師說過我爸爸是個混蛋,那這種像被詛咒一樣的花最適合他了吧?
惠,你在生氣嗎——?為什麼呀……剛剛不是還在偷笑嗎,欸、咦,黑色的百合花?惠的品味真是……特殊呢!噗、哈哈哈哈——
鳥雀般的嘰嘰喳喳透過清亮爽朗的男音傳達耳中,五条悟嘴中銜著似是而非的疑問,更為濃烈的情緒是對那捧被夜晚染指的百合感到驚奇。無害的清脆笑聲搔得人心癢癢,伏黑惠把一句「還不都是因為您」嚥進咽喉,張口說了「才沒有在偷笑」。
真的要拿這束花紀念你爸爸嗎?惠。
嗯,有什麼問題嗎,五条老師?我想我該思考要給津美紀帶哪種花了。
問題……倒是沒有,只是讓我吃了一驚唷——哎呀,要挑送姐姐的花了嗎?這樣差別待遇的話你爸爸會哭的。
……怎麼可能啊。
伏黑惠用慣例的冷靜語調回應五条悟意味深長的提問,眼角餘光瞟見展示櫃擺放一束怒放的康乃馨,奼紫嫣紅,他幾乎在那瞬間就決定了待會探望至親時將給予的慰問禮。不理會身後那隻喧鬧怪叫的白雪大貓,伏黑惠徑直往盛放得最為芬芳嬌美的花叢走去——只有想著津美紀的事,才能讓他勉強尋得一些歸屬感。而五条悟……雖然也用著歲月敲碎隔閡,可就和他剛才說的一樣:我又不是你們家的人。
假如我的父親……那個名叫甚爾的男人,沒有去世的話……我們就會形同陌路吧。說到底,小孩的存在之於成年人,是天賜的希望還是累贅,也只有一線之隔。
那麼,我對您來說是什麼呢?是「責任」嗎?
……
如願以償坐上舒適的汽車後座,伏黑惠卻蒼茫的盯著駕駛位上晃悠著的蒲公英後腦勺,意圖不明。五条悟顯然不是會讓任何空間死寂沉默的類型,車廂內播放著米津玄師的歌曲《LOSER》,旋律張狂得像野犬的吠叫,邊啜飲蘋果汁邊單手操控方向盤的男人似乎輕輕跟著哼唱,竟也百靈鳥長吟般悅耳動聽。
明明平時既不唱歌也不開車,卻能做得不比任何專家遜色。
像碎雪未融組合而成的藝術作品,又像刀刃不破的堅韌鑽石,矛盾、和諧;脆弱、強大,一切種種都讓五条悟「異於常人」,興許這就是他之於俗世總是抽離的成因,同時也能用於解釋伏黑惠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遙遠。
五条悟什麼都說, 炫耀自己走在街上又被幾個星探挖角搭訕、抱怨午飯時那間餐廳的店員服務態度差、分享搭地鐵時看見有人穿著滑稽的不成套雙色襪子;但五条悟卻也什麼都不說,例如他和伏黑甚爾間的關係、為何對方會把親生骨肉託付給他然後一走了之呢?或者如今他正準備去哀悼的人是誰、他真的同表面上毫不悲傷嗎?伏黑惠不問,五条悟便也不提。真相,假象,實話,謊言。
並不是特別重要的事……卻令人心煩又著迷。
惠,你在想什麼啦?眼神好陰沉好可怕哦——唔~難得兩個人出來玩,不管是什麼事都別想了嘛,我下次教你開這輛車好不好啊?
五条老師,請您認真開車。
使人心煩意亂的罪魁禍首發話,甩出一記不著邊際的全壘打,伏黑惠沒打算接球,只是故作正經的提醒交通安全。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出讓他不再無法自制的深思那些沒有解答的難題,不管結論如何,他和五条悟間的對話永遠都會像往常那樣,荒誕不經卻親暱熟悉吧。
昂貴賓士駛過蜿蜒的林間小徑,白樺樹在山腳排列整齊劃一,彷彿在迎接每一個過路人——「看吶,惠!這些樹像是在歡迎我們耶!」
五条悟大概是個適合一起流浪的人。
綠茵草地上佇立著無以計數的深灰色石碑,寒風吹拂過每一個沉眠的生命,屹立不搖。這樣的墓園或許滲人,卻莊嚴、肅穆且安靜。
伏黑甚爾。連出生及逝去的日期都未標註,石板上除了這四字外沒有任何補述,詭譎得令人唏噓。文字鑿得很深,好似連時間也會鑽入縫隙被鐫刻,連帶著這只在他人口中聽過的名字也冷硬刺人,如此生疏、卻又擁有著和伏黑惠一模一樣的姓氏。他將黧黑色花束輕輕置於碑前,腦內掌管常識的部分提醒著應該對安葬於此的亡靈說些什麼,哪怕只是一句「我想你」。伏黑惠於是雙手合十,卻發現喉間沒有半點思緒在滾動著祈求傾訴,連大腦都是一片空白——他該對連面容都記不得的父親說些什麼?假意的思念擠不出,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又想起之所以來到此處的原因,來自五条悟的慫恿。
五条老師肯定沒法明白這種感受。或者說,換成他的話……他會對我父親表達惦念嗎?
想著想著,伏黑惠偏了偏頭將視線掃向不遠處、停留在另一尊墓前的五条悟——那個人,現在正處在和我完全不同的時空裡吧。
然後他驚秫的發現,高挑的白髮男人一屁股坐在異常高聳巨大的石碑上,滿臉輕鬆晃蕩著長腿——彷彿那是為愛爬上爬下的貓量身打造的支架。墓前果不其然的躺著那束幽藍,乃至碑上還掛著一串用玫瑰編織而成的花環,不知五条悟何時手作了那玩意。
……別的不說,坐在別人墳墓上真的不會被詛咒嗎?
伏黑惠下意識就想出聲遏止,險些把懷中盛開的康乃馨抖落幾瓣——致使他停下動作的是遙遙瞧見五条悟張開了嘴,像是在對誰說話。若是對於故人的祈念,也太過有說有笑了一些,彷彿他面前真有個人在與之交談;可五条悟確實正專注凝望身下碑石,溫潤如玉的手掌輕撫其上。那一瞬間「五条老師」好像褪去了些什麼,變成和伏黑惠年齡相仿的氣盛少年。
淡粉色嘴唇張張合合,語速頗快,音量微弱,伏黑惠讀不出五条悟談笑風生的內容,可有個三音節單詞存在感極強,同樣的嘴型來來回回出現幾次,不刻意去觀察也能自然記起——大差不差,就是五条悟那位朋友的名字吧。
惠,伏黑惠。他的名字也是三個音節——莫名奇妙冒出的想法在心上敲了一下,連帶著把陳舊的記憶也一併敲了出來。那是同樣修長但還穿著學生制服的十九歲五条悟。
未來就請多多指教啦,伏黑惠小朋友。說起來,我該怎麼稱呼你?小惠、阿惠……還是……惠惠?哈哈哈哈哈——
來路不明的高中生把自己逗樂,笑得沒心沒肺;但面前的小學生像警戒的幼狼,聞言沉下了臉色。
……最後那個不要,其他隨便。
欸~最後一個多好玩啊~!但既然如此……那我就叫你惠吧。你也可以喊我的名字——
不要。
咦~~?
似乎是二人初次見面時的對話,至今仍歷歷在目。伏黑惠不清楚大腦突地拾起這段記憶的原因,也對自己完全沒遺忘許久之前的光景有些驚訝。仔細一想,他和五条悟的相處模式幾乎不曾更動——雖然非常耗費精力,但又出奇的舒適。
五条悟對著那位逝去故人閒聊的神態,與在伏黑惠面前有著微妙的區別,似乎更年輕了點——但五条悟本來也就不老成。分明只是毛髮之差,落在心思細緻的人那兒卻可糾結成團。
這個人,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呢……?
正這麼想著,好似在甩動絨毛尾巴的白貓從碑上輕盈躍下,長身玉立的體態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兩腳著地,他踏著同樣靈巧的步伐快速的走近伏黑惠,笑盈盈向人搭話:惠,你和爸爸說完話了嗎?
呃……嗯。比起那個……五条老師,您那樣坐在墳墓上,難道不是……不尊重死者嗎?
伏黑惠遲疑問出——他感覺自己在五条悟面前總是失去明辨是非的能力,眼前人根本不被世間任何規範制約。
五条悟雙眼圓睜「哦」了一聲,緊接著又蕩漾起微笑,模樣明媚動人,與死氣沉沉的墓園格格不入。
以惠的角度來看的話確實會這樣想呢~不過啊——是因為我的友人就喜歡這樣的啦!傑……那傢伙,不會生氣的。所以別擔心。
似乎有個關鍵詞一閃而逝、被五条悟迅速的糊弄過去,但伏黑惠也無暇顧及,方才的第一句話已無意中理清了二人間的隔閡。
如果是我的話,就會這樣想……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會在意這種事的只有我嗎?
情緒又在胃裡攪成一團。伏黑惠望著眼前隨時會振翅離去的銀絲雀,想到他大概從沒降落於自己的掌心,只是把乳白色的鳥羽窸窣抖落,恰巧讓他和津美紀撿到罷了。他不擅長掩藏情緒,所以銳利的貓眼捕捉到了那份消極。
惠,你今天未免也太低沉吧?難道是因為天氣冷了……來,大帥哥五条老師的外套,穿著吧!
笨拙又預設情況的關心是五条悟的特色,相識多年來從沒改變。冷不防被披上一件內裡織著羊毛的卡其色長風衣,伏黑惠些許的無言以對,可心情卻難以名狀的自在了一些。他容易因五条悟而起起落落的情感也和昔日如出一轍。
也許能厚臉皮的將其稱作永恆?
驟然間,五条悟的動作打斷了伏黑惠載浮載沉的思索。他不可置信看著自家老師從口袋裡摸出長方體紙盒,緊接著又掏出打火機。那是一盒市面上售價最便宜的香菸。
抽菸……?五条老師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伏黑惠不禁想起對方連喝黑咖啡都要猛加方糖的模樣,而今他抽出菸捲、使用打火機的動作也並不輕車熟路,與他老菸槍的同窗兼同事家入硝子一比對,說是初心者也不為過。
像是讀懂了學生狐疑的目光,五条悟邊點燃一根嶄新的紙捲邊開口:唔,雖然我不打算送花給惠的爸爸……但是這根菸啊,是為了他而點的哦,這個廉價牌子是甚爾最愛抽的,哈哈。哇,開始冒菸了!雖然已經看其他人吞雲吐霧過很多次,但自己弄出來的感覺果然……很奇妙啊~
五条悟嘰哩咕嚕、連珠炮似說著伏黑惠聽不懂的話,語畢他對閃著火光的香菸遲疑幾秒,像在模仿著誰般猛吸了一口。隨後,精緻的五官扭曲皺起,伴隨著陣陣痛苦而劇烈的咳嗽聲,若非伏黑惠在驚嚇之餘慌忙攙扶住重心不穩的五条悟,可就真要慘兮兮的摔倒在地了。
咳、咳咳——嗚……好臭,噁……好令人反胃的味道、跟酒精並駕齊驅了啦!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拿來消愁?
五条悟相當不悅的抱怨著,那支菸捲在方才的動靜中已然熄滅,可四周仍煙霧繚繞,漫著刺鼻的氣味。
五条老師,您既然這麼討厭菸味,又何必做傷害自己的事。
伏黑惠眼神裡盛滿責備,雙手還緊緊揪住五条悟腰際和臂膀,像是生怕他又一個疏忽跌下。
還不是因為甚爾那傢伙……為了你爸爸嗎!五条悟怪叫道,身軀在伏黑惠的掌握中微微顫動:雖然老說甚爾是個大混蛋,但我倒也不討厭他。至少,我願意像這樣……姑且紀念一下他。
……以後,還請您不要再幹這種事了。非得要有個形式上緬懷的話,不如和我一起送花。
伏黑惠這次沒有被五条悟的理由說服,他眼神堅定、不容置喙——不願再看見對方陷入那樣孱弱易碎的境界。五条悟聞言一愣,反應過來時已經泛起欣慰笑意,眼中似乎縈繞著彩色雲霧。
惠又長大了呢,真令人感動……那我就照你說的,以後一起送花啦,嘿嘿——
本就毫無章法生長的黑髮被白皙手指揉得更為凌亂。伏黑惠沒搞懂自己究竟成長在哪,本想出聲制止這隻嬉皮笑臉、得意忘形的貓,卻被一句悠悠傳來的話語給堵住了嘴。
說起來、惠,你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麼含義嗎?甚爾和我說過是他親自取的……我想,那就是你的出生對於他的意義。
是「恩惠」的意思哦。
五条悟用著輕飄飄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彷彿只是閒話家常。
人們窮盡一生追尋捎來幸福的青鳥,卻往往會在最為蕭條荒涼之處瞥見他的蹤跡。
在伏黑惠尚未將全新的資訊消化完畢前,五条悟一個蹦跳掙脫他早已鬆手的擁抱,像隻翩翩飛舞的彩蝶。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找間能看見賽馬場的餐廳吃個晚飯如何?當然,不能和甚爾一樣賭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