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转世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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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见五条悟在酒吧。深夜,每个人脸上都醉得酡红,聚光灯与他的眼睛颜色一样蓝得心惊,五条悟,他好像一只注意到不速之客的警惕母猫,蓝眼抬起来,望到夏油杰的方向,像数十年前跑出山谷的风,在地震或是海啸的那一天,终于又奋不顾身地扎了回去,山脊山背开了裂,再也没合上去过。是夏油杰的错,五条悟在无伤大雅的场合这样抱怨他。
他不会喝酒。那为什么要去酒吧?五条悟不回答他,很偶尔的时候他保持沉默,连一贯轻佻的胡言乱语也没有,以为这样可以防止问话的家伙从那些言语的碎片中真的洞察到他的内心,窥视他不愿示人的秘密。杞人忧天罢了,夏油杰不想窥视他的内心,换言之他不想去了解五条悟的全部,没有必要,在车马喧嚣的年代他很好地遵循着人人疏离客气的铁律,这该是不必明说的社交常识吧,然而五条悟从来不能用常理去规训。
他明明有一副好皮囊,面对这样一张脸谁也不好意思白嫖的,更不用说他那样乖巧,近乎要让夏油杰产生些不必要的错觉了,那副顺从到下贱的姿态是专门摆给他看的吧?他亲眼瞧见白色短发的男人对擅自搭话的陌生人的不耐与拒绝,可眼前这个乖乖塌着腰含他几把的人又是五条悟无疑,夏油杰感受到他的局促,或许还有些不安,露水情缘能操到处女让他惊讶,夏油杰体谅他生理上的艰辛,哪怕对方喘得多乖顺动情也没有自顾自地插到最深。
杰……好温柔。对方的蓝眼睛湿透了,不知因何而哭,他看着不算很痛,可绝对没有爽到他表现出来的那种程度,夏油杰那时还觉得新奇,笑着问他叫什么。
五条悟。
五条君。哭什么?很痛吗?
是悟。五条悟不满地纠正他的叫法。温柔到让人想要流眼泪啊,杰这种男人真是作恶多端。对于一个上床约炮的陌生人这样叫过于亲密了,夏油直到掏出现金放在他合不拢的双腿间一小块干净床铺上时都叫的五条君,他指尖夹着烟蒂,在五条问询的眼神中解释说自己很满意,这算是报酬。
五条悟那时的表情有一丝破裂,他抿了抿下唇,最终却如夏油杰所想的那般,真是一点自尊都没有啊,夏油杰这样想,看见对方脸上很快挂起一个堪称可爱的微笑。
你把我当成那些卖身的了吗?
夏油杰正想着该怎样说,射精过后的大脑舒爽得不想思考任何东西,他垂下眼,望见五条悟雪白一片的小腹,对方坐起身,因为重力那些射到他体内的精液流了出来,滑过殷红的阴户沾在了纸钞上。
杰看着很有钱。五条君望着他,一副得意又慵懒的神色,如果很满意的话不如包养我吧?我可以提供长期服务哦。
真正卖身的家伙可不会任精液流到钱上却无动于衷,夏油杰懒得戳破,扬了扬指尖的烟蒂说未尝不可,他在五条身上窥见丝熟悉的麻烦味道,而且对比往常绝无仅有,沾上这家伙让他的全身细胞都跟着排斥,操了几次以后他有些腻了,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确实很难好好珍惜——不过又有什么珍惜的必要?
左右他会缠回来,像块怎么撵也撵不走的橡皮糖,撒娇和任性像是被这家伙用乖巧埋葬的底色,很偶尔的反驳与叫骂让他意识到五条悟也是有脾气的,原来他不是那种只会说固定情话与骚话的性爱玩具。
不过之后他又会有些惶恐地低头拿脸蹭自己的性器,说些可怜兮兮的求饶话,日复一日,无聊得让人昏昏欲睡,意识到夏油杰肉眼可见的无趣以后他会慌张,这个时候操他的话还有些意思,刻意讨好地夹紧甬道、无措又小心地问他舒不舒服,如果这时候羞辱他或是刻意难为他的话对方会可爱地揪紧床单。
看不见眼眶,不知道他哭了没有,被闷在枕头里的声音听着委屈又愤懑,夏油杰,操你的,他低低地咒骂,背弓起一个脆弱易折的弧度。
照五条所说他算是夏油的情人,而且是无法示众的那类。他乖乖蜗居在夏油杰的家里,等他下班回家,心情好金主会给他带些小蛋糕,心情不好时则是一些太过过激的玩具。
酒色交易。就是这样,玩过头了夏油杰也会支付相应的钱,由于五条君并没有开给他一个详细的价目表,而且对方的演技并不高明,他被问及价格时的窘迫无法逃离夏油杰的注视,出于礼貌,夏油没有再咄咄逼人地问讯,按照市场价将一叠钞票放在床头柜,余光又看见五条高高撅起的臀部,已经不再雪白,横亘着纵横狰狞的鞭伤,一般人总该起恻隐之心的。夏油杰开始想为何自己会无动于衷。
如果是十四五岁的夏油杰,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人如此残忍的吧,就算是现在的夏油杰也并非完全失去了共情能力,对待他的同类他总是乐于包容。
可惜五条悟不在同类的范畴里——有什么可惜的?夏油杰皱了皱眉,从那一叠钞票里抽出几张,囫囵塞进他肿胀到嘟起的肉穴。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羞辱对方。五条埋在被单里的身躯抖了一下,片刻后那颗雪白的脑袋偏了偏,望着夏油杰的双眼澄澈到没有一丝杂质。
“……谁惹你不高兴?”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个出气筒,并且完全不因为这个生气。五条悟撑起身体,甚至有些许担忧地想拉住夏油杰的手。
怎么了?夏油杰笑了一声,无不讽刺地问他,你想替我出气?真是明知故问,身为集团的下任继承人你对我在公司的动向了如指掌吧?
五条悟愣住了。窗外的寒气在他眼里结成了霜,这个半年来热衷于给他当婊子和母狗的男人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似乎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懵了。
夏油杰掸了掸烟灰,落在白发男人的身上将他烫得肌肉骤然绷紧,可五条悟没呼痛,他一下抓住夏油杰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掰断它。
你都知道了。五条说,慌张地松开了对他手腕的钳制。什么时候?我明明很小心。
为什么要小心?夏油杰拍拍他红肿的脸侧,那里在性爱中被他掌掴得布满肿胀的指印,微烫的脸颊贴着夏油杰的手,死性不改地蹭了蹭。
我知道……杰讨厌我的身份,我知道的。五条悟说,看着快哭了。我可以辞职。
做不到的吧。你的父亲知道说不定会将我送去警局呢。夏油杰站直了身,和五条撕破脸的感觉出乎意料地并不让他感到松快,那双湛蓝眼眸里暗含的湿气让他有些焦躁,夏油杰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像是在代替什么东西发出哭泣一样的悲鸣。
心尖有抽痛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太冷了。说起来马上会下一场大雪,昨天晚上刚刚在阳台和五条悟堆的雪人也会被覆盖。
没人喜欢欺骗和背叛啊,五条君。夏油杰揉揉他的头发,像是在告知一位未出世的小孩一样教导说,你这样真是让我伤透了心,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这四个字不知算不算恶毒的诅咒。对于夏油杰来说这世上的一切好像都隐藏了可爱和善的模样,留给自己的唯有罪恶而已。越洞悉人性的罪恶,自己也会被污染为同质的黑,厌恶着阶级,厌恶着铜臭,也厌恶着不得不在这样的世界自由充当奴隶的自己。
平安夜那天他看到商店门口摆的红苹果,广告词俗套无聊。资本主义的陷阱将人团团围困,夏油杰在寒冷的街头点烟,火光闪烁着无法点着,他在寂静一片中想到五条悟。
他们认识是在晚春,五条悟搬到他家里的第一天就嚷嚷说要为欢度平安夜做准备,买了圣诞树回来,又因为太占地方被夏油杰给丢掉了。那还是五条悟第一次小小地生了气,他喘着气瞪夏油杰,不知想到些什么,又突然一言不发地摔门出去了。
这之后他越发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因为夏油杰真的不会出门找他,也不会给他留一把钥匙。
夏油杰在原地踱步,点不燃的烟消耗了他的耐心,平常他不会这样的不耐烦,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因素,他脚步一顿,去了他常去的那家酒吧。
平安夜不该在酒吧厮混,来这里的家伙都是把可怜蛋写在脸上的怕寂寞的人。夏油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个雪人。他的视线被吸引住,因为一个手法熟悉的雪人而在原地站了许久。夏油杰挑了挑眉,上前戳了戳雪人鼻子上的小洞。
五条不喜欢给雪人加胡萝卜鼻子,他乐意拿一根百乐水笔往雪堆里一插,必须是这个牌子的,是他独有的奇怪癖好——尽管这个雪人没有一个水笔鼻子,但不妨碍夏油杰认出来这是谁的手笔,他看向与空地相接的唯一一条小巷,直觉促使他走进去。
酒吧边上的巷子里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但是那里只有一个站立着的男人,还有瘫在地上的五条悟。
夏油杰走上前,微微俯身看着五条悟的脸。
他在哭。
喝醉了,冲天的酒气。那双苍蓝的眼睛啪嗒啪嗒掉下眼泪来,他闭着眼,全然没意识到夏油杰站在自己面前,说出的话东倒西歪,夏油杰很认真地想听清楚,听见对方在骂娘。
禅院甚尔。五条悟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从未听过。我有说过你不许在平安夜出现在我眼前吧?
名叫禅院甚尔的男人好似根本没注意到来了人一样刻意忽视了夏油杰,蹲下身笑着看拿手挡在眼前哭泣的男人。喝成这样,你明天什么也记不得吧。断片还有情绪失控一直是你的老毛病。
夏油杰未发一言,沉默地靠在墙边上。
男人这时候才撇头望了他一眼,揶揄地扯起一个笑。真有这么痛苦的话你就该早点舍弃你那自尊,像条狗一样去乞求他啊?五条悟。
……
五条悟将手缓缓放下来,模糊的视线看到夏油杰的轮廓。他心想自己真的酩酊大醉了,可是又好像没有醉得彻底,连幻觉中的杰也是一副厌恶至极的平淡样子啊。 平安夜。今天是平安夜。他和杰跑出了宿舍,雪球砸在身上,将高专外套浸得湿透,夏油杰与他相视着大笑,他们仰躺在雪地上挥舞四肢,然后五条悟一脚踢碎了雪人的肚子而被夏油杰骂了一通。
雪人的胡萝卜鼻子都碎掉了。五条悟与夏油杰呛嘴,说要是杰不与我吵架而是抢救一下掉在地上之前的胡萝卜鼻子的话,我们的雪人还能再做一个。这能怪我吗?夏油杰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双双别过脸,在雪地中背着身躺了一会儿,随后夏油杰拍拍五条悟的腰侧,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百乐水笔。
什么啊。五条悟接过那根水笔,说拿水笔做鼻子也太不伦不类了。
不伦不类,不伦不类,这个词让夏油杰心头一跳,五条悟给雪人插上水笔做的鼻子,转头迎上夏油杰的一个吻。
蜻蜓点水。夏油杰微微后退了些,平复他过于急促的呼吸。“我们也是不伦不类的挚友吧。”总是游刃有余的高专生如今显得无比青涩,品尝起来是淡淡的、眼泪的咸腥,“和雪人多相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