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向的人類惠x幽靈五,有很多個人的解讀和情結捏造,如果有覺得ooc或不合理的地方,全責在我
*參考了《未聞花名》
01
“……惠……”
“……惠!”
——唔,好像有什麼聲音……是在叫我嗎?
一陣模糊但愈發強烈的聲響自耳邊傳來。伏黑惠在睜開惺忪睡眼前思忖著自己一向都能遵循著鬧鐘的報時甦醒,偶爾還得敲日正當中還在呼呼大睡的虎杖房門喊對方起床,沒想到也有輪到別人給他morning call服務的一天……
“惠——咦,醒了?”
伏黑惠睜開雙眼。然後就與那被灑落了一池月光與點點繁星的湖水般的藍眼睛四目相接。
……不會吧。莫非我還在做夢?伏黑惠依稀憶起睜眼前沉浸的夢鄉,好像是個自己正在盡情嚕狗的輕鬆夢境。夢裡有神似虎杖的粉色哈巴狗和跟釘崎一個樣的褐色貴賓犬,似乎還有隻彷彿熊貓前輩犬化的神秘生物……總之,和眼前的景象相去甚遠。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幾年於在新宿那場戰役中,像春天的融雪般消失無蹤的當代最強。五条悟眨了眨眼,濃密的睫毛隨著眉眼上下擺動,像一把潔白無瑕的小扇子。
“好久不見啊……你那是什麼表情。讓我猜猜……惠是不是昨天到商店街玩集章活動,結果忙活了一整天換到的獎品是惡整人的地獄辣味甜點?難怪你的臉色那麼差。” 五条悟似乎沒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很詭譎這項事實,像往常一樣自顧自的起了個奇怪的話題向伏黑惠扔過來。
——和生前的模樣如出一轍。
在五条悟向他搭話時,伏黑惠還掩蓋在被子底下的手微不可察的捏了幾把自己的大腿肉。疼痛的感覺很清晰,所以他確認眼前所見並非夢境。
“誰會去參加那種黑心活動……不對,您……五条老師,為什麼在這裡?”
“我以前就上過這種鉤嘛,惠難道不會比我更容易上當嗎……嗯?這是什麼意思,惠不想見到我嗎?唔哇,好傷心——”
隨著說話聲,五条悟握起了雙拳在臉頰上揉了揉——作美人欲哭之勢,但確實就只是在作而已。
伏黑惠突然有點想笑。一個一米九男人端坐在床上假哭的畫面,任誰看了都會忍俊不禁……可惜現在不是他應該笑的時候。
“……不是,我的意思是——五条老師您不是已經……呃。”
已經去世了?已經不在了?伏黑惠不知道用什麼詞彙提問更恰當。雖然他以往也會衝著五条悟說“下次一定要揍你”或“這傢伙在搞什麼”諸如此類,但哪種程度的出言不遜會冒犯到人他也是清楚的。更何況眼前這人是否為生者還有待商榷。
“哦——已經死了,對吧?坦白說,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呢。”雖然這麼說著,但從五条悟和平時同款、遊刃有餘中帶著狡黠的笑容,根本看不出他對此事有一分一毫的驚訝。
對方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把自己心中的拉鋸戰給解決——甚至分明是對五条悟來說更敏感的話題。伏黑惠有些瞠目結舌,這下他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怎麼還是一副像是出門掉了整個錢包但回家後才發現的表情啊。常生氣會容易長皺紋唷,惠想變成伏黑爺爺嗎?”
五条悟見對方不說話,便又開始出口成章;伏黑惠沉默半晌,腦袋還在消化這個天方夜譚般的情境。最後,他決定再確認一件事。
伏黑惠向前伸出了手。
現在的五条悟看起來和血肉之軀的人類並無差異,但是伏黑惠的手掌並沒有貼上實體的觸感,而是直接穿過了對方的胸膛。
——意料之內的結果,但實際的視覺效果仍然十分衝擊。穿透五条悟“身體”的手被陣陣寒氣包圍,逼得伏黑惠很快便收了回去。
“哇啊——!這是在幹什麼……惠想掏我的心臟嗎?可惜Ghost Teacher Gojo已經沒有這種東西嘍。”五条悟這次大概是真的受驚了,瞳孔像貓一樣倏地縮小。但馬上又恢復正常調笑了起來。
Ghost Teacher Gojo嗎……
伏黑惠望著眼前和印象中別無二致的五条悟。出現得非常奇怪、理由不明、原因不明,但是非常鮮活真實的五条悟——何嘗不是和他一直以來的形象非常吻合?
回想起多年前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那時五条悟也是和《仙杜瑞拉》中的神仙教母一般突地出現,神秘莫測、難以捉摸。
伏黑惠的嘴角大概在他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勾了起來,因為他看見五条悟愣了一回兒後,又對著他把藍寶石般的眸子彎成了新月。
02
“——你的意思是說,五条老師在死後好幾年的現在變成了幽靈重返人間,但是只有你一個人看得見?”釘崎野薔薇一臉狐疑的問,擺明著就是並不相信的表情。
“哇,五条老師就在我們旁邊嗎?好酷喔。真可惜只有你能看見……伏黑,我以前是靈研社的你知道吧——”虎杖悠仁一副一聽就信了、完全沒思考過其他可能性的態度,用幾近欽羨的表情望著伏黑惠。
——這倒是先前沒設想到的情況。雖然還沒弄清楚狀況,但伏黑惠率先把五条悟帶到了自己的同期夥伴面前,想著多些人集思廣益總比一人一鬼面面相覷要來得有成效。
“……所以說,您為什麼會變成了靈體出現在這兒呢?莫非是地縛靈一類……但距離新宿那場戰役也已經過了好幾年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啦。所以才說我也嚇了一大跳——突然兩眼一睜就在高專裡了,身體還能隨便穿過各式各樣的實物。雖然不是死後變成咒靈就已經很好了,但也並非地縛靈哦。我並沒有被什麼東西束縛住,可以自由的行動呢。”
在與虎杖和釘崎見面前,二人曾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哎呀!悠仁跟野薔薇果然看不見我呢——你那又是什麼表情啊,惠!”本來邊說話邊咯咯笑著的五条悟,看見伏黑惠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自己時問道。
“果然是什麼意思啊。”
“哦——剛才忘記和惠說了。在叫醒你之前我先去過了悠仁的房間喔,就在旁邊而已嘛。我在他旁邊大喊大叫都毫無反應,本來還以為是睡太香了……所以我也去找了早早就準備上班的硝子和伊地知,但他倆更是完全察覺不到我的存在。”
“所以當時惠被喊醒了我還挺意外的。後來我就猜想,關於我的一切、包括聲音和樣貌,是不是有什麼一定的條件讓只有特定的對象能感知到?”
五条悟若有所思的說道,旋即朝著伏黑惠擺了一個古靈精怪的笑容,伸出食指對著自己點了一下,又指了指對方。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到目前為止,能看到宇宙無敵最帥幽靈五条悟的人,只有惠一個哦~”
如果五条悟真的擁有貓咪的尾巴,那現在大概已經高高舉起、歡快無比的搖來晃去了。
“只能被我看見,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嗎?您真是……”
伏黑惠對這人怎麼樣都能自得其樂的精神狀態感到無語。但也許……這樣比較好,比起那種特級咒靈般的、怨氣沖天的厲鬼或冤魂,還是這樣陽光開朗的活潑幽靈更令人放心一點。
說起來,也想像不了五条老師滿腹怨恨當索命男鬼的樣子就是了——
“……喂,你對著空氣說話的樣子很令人毛骨悚然耶。”伏黑惠的思緒被釘崎的吐槽打斷。
“他是在和五条老師交談吧!剛才不是講了什麼只能被他看見之類的……”虎杖悠仁一本正經的分析了起來。
“你真的相信這種話?果然是個頭腦簡單的笨蛋……伏黑,快告訴我們你在開什麼驚天大玩笑。”
“伏黑又不是喜歡搞惡作劇的類型。而且我總覺得他旁邊的那張空椅子有特別陰冷的氣息……一定是五条老師坐在那對吧!”
“再怎麼樣那傢伙靠近的地方都不可能會是‘陰冷’的感覺吧!”
兩個都挺笨蛋的。伏黑惠嘆了一口氣,但看起來他們在吵吵嚷嚷的過程中對“五条悟的幽靈”這件事已經不疑有他,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比如讓五条悟大顯神通證明自己的存在之類。
說起來,現在的五条老師能使用咒術或像恐怖片裡的鬼魂一樣憑空移動物品嗎?
伏黑惠冒出這個疑問時轉頭看向身側的五条悟,卻發現對方正興致勃勃的參與著釘崎和虎杖的打鬧。
“所以說,為什麼只有伏黑一個人看得見五条老師啊?難不成他是故意不顯現給我們看的?”
“對哦,好奇怪。五条老師——你偏心嗎?”
虎杖聽了釘崎的假設後向著他眼中空無一物的伏黑惠隔壁座位問道。即便知道他看不見自己,五条悟仍自然的回話了。
“不是哦、說起來有點害羞,其實是因為惠太想我了,所以只有他看得見啦——”
“……請您不要胡言亂語了。”伏黑惠產生了給胡鬧上頭的貓一拳的想法,但想起了他嘗試觸摸五条悟時被凍入骨髓的空氣包圍的感覺,遂打消念頭。
“反正悠仁和野薔薇又聽不到。不過,就算他們能聽見我也會這麼說就是了。”
“ …… ” 如果幽靈也能毆打就好了。
“什麼什麼,五条老師回答了我的問題嗎?伏黑,快告訴我——”
原本是為了探討五条悟出現的原因和未來該如何是好而聚成一塊的三人——或者說四人,在一時半會無法止息的鬧鬧哄哄中度過,最後只確認了唯有伏黑惠能看見五条悟一事。
03
“五条老師,您的心中有沒有未完成的願望之類的?”
伏黑惠闔起剛讀畢的小說,對著身旁正在翻閱最新一期JUMP週刊的五条悟問——兩人在高專東奔西跑把所有人問了個遍、證實其餘人全都察覺不到五条悟存在後,大白貓現在也只能黏在伏黑惠身邊了。
“願望?惠想幫我實現嗎?”五条悟瞄了一眼伏黑惠看的書——是一本他以前也閱讀過的、揉合著酸澀與感人情結的青春題材小說。
故事中的女主角在小小年紀便意外去世了,死後多年變作只有青梅竹馬男主角能看見的幽靈出現在對方面前。最後由小時候曾經關係很好的夥伴們一起替她實現了願望,面帶笑容含著淚消失了。
發覺自己的情況和書中主角有點類似的五条悟不禁笑出聲來。再看向伏黑惠放在一旁的待看書籍,也全是科學研究超自然現象或怪力亂神的神鬼小說之類。一個咒術師正兒八經的鑽研這些書實在有些搞笑。
惠說想到圖書館找點書,就是來看這些的嗎?——五条悟這次的笑容帶著點欣慰和驚訝。同時伏黑惠也開口接續話題。
“嗯,一般來說鬼魂的存在不都是因為有什麼未完成的夙願嗎?實現願望後就會成佛或轉世。嚴重一點的話就在世時的仇恨還未消弭……話先說在前頭,如果您要我去殺什麼恨的人我應該沒辦法幫。”
現在的五条悟,既沒辦法使用咒術也碰不了任何實體——真的是雖切實存在但又虛無飄渺的一個幽靈。但能夠以強烈的意志力對物品進行移動,方才看著週刊漫畫的五条悟就是一副全神貫注盯著讓書頁翻動的樣子。幸好一大清早的館內人跡寥寥,否則肯定會被漂浮在半空中且無風自翻頁的書本嚇得魂飛魄散。
“哪有什麼憎恨到還需要我留在人世陰魂不散要他死的傢伙啊!我看起來也不像那種厲鬼吧。不過……惠已經確認我是因為有什麼東西沒實現在留在人世的鬼魂了嗎?”
五条悟說著模仿了他心中惡鬼的凶相——看在伏黑惠眼裡,更像發怒的羽毛球。
“不,只是一個猜測罷了。但既然現在連五条老師都不太清楚自己的成因,那就以這個假設去推論也未嘗不可吧?”伏黑惠垂下眼簾再度看了一眼手中的小說,祖母綠色的眸子被烏黑的睫毛掩蓋得幾乎要融為一體。
“確實是惠的思考方式呢——聽上去挺不錯的。那麼,惠現在就是我的圓夢天使了?”五条悟興味盎然的扯了扯嘴角,眼罩下那雙杏仁般的大眼睛是否又眯成了兩片雪白?
伏黑惠頷首。電光石火間他突的想起這本小說的結局——實現願望後,女主角的幽靈在眾人的眼淚與笑容中消失無蹤。
倘若真的像設想的那般替五条悟達成了未竟之事,是否也代表了未來再沒可能見到這個人?
——雖然他大抵已經習慣了。不管是早早就明瞭咒術師的道路上總是會伴隨著同伴的遺體、亦或是失去了他想像中的幸福世界應該要有的津美紀。當初告訴他“臨死之死終歸是獨自一人”的五条悟,也幾近於在那年平安夜的雪色中先於所有人一步離去。
伏黑惠在戰後向高專眾人們道了歉、替津美紀立了個碑,然後和從前一般和同期虎杖悠仁、釘崎野薔薇踏出執行任務的步伐。
雖然他曾一度在沉睡的意識、模糊視線的淚水和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失去求生意志,對虎杖悠仁說過算了吧、被兩面宿儺拷問你是否還想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但至少他現在確實是打算好好的過活,一如往常。
“津美紀能幸福生活的世界”已成夢想鄉,然而身邊仍有值得珍視之人、不可再放任離去之物,他必須抓住。
一切似乎都和從前一模一樣、從未改變,但又確確實實是……變了許多。
——說起來,五条老師不在的日子,是否已經超過了我們曾經相處過的歲月?伏黑惠和五条悟認識的時間較其他人長上許多,但在光陰似箭、如今他也長大成人的時候,總是令他感到忽遠忽近的那個人曾伴身側的幾年,似乎也不過匆匆一瞥。
伏黑惠沒有把這個想法告訴身旁的五条悟——畢竟連他也不確定,自己究竟在不在乎這一回事。
04
定下了“幫五条老師實現心願”這個目標後,由於連五条悟本人都不清楚自己對這塵世還有什麼希冀或渴望,於是伏黑惠提議帶他去熟悉的地方到處走走。之前為了搞明白其他人究竟能不能看見五条悟而去見了高專眾人也非常倉促,並沒有給五条悟好好懷念的機會。
“多接觸一些眼熟的人事物,說不定五条老師就能想起自己的願望是什麼了。”伏黑惠邊走邊說道。
“現在已經直接把我歸類為失憶的幽靈了嗎——?!不過這樣也好吧……都過了好些年,我原本熟識的東西也許都事過境遷了。那麼這位導遊,今天要帶我去哪兒呢?”五条悟本就閃著點點星光的雙眼此時更是閃耀動人,活像是個期待校外郊遊的孩子——成了幽靈之後沒有時刻遮蔽六眼避免資訊過載的必要,五条悟大概是隨心情展現自己的樣貌,今天愣是眼罩墨鏡一件未有,露出了眼底那片汪洋。
“唔……”伏黑惠沉思了好一會,“五条老師,您現在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咦?”
“一上來就要人遠赴京都,您還是照樣擅長給人添麻煩呢。”
陽光透過窗子灑進車廂,電車上稀稀落落幾個人腳下的黑影由於光照愈發顯得烏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伏黑惠覺得五条悟似乎變得稍微有些透明,在直接穿透的光線之中顯得閃閃發光。
“是惠說了讓我自己挑地點的耶。而且除了咒術高專外,我最熟悉的地方當然就是自己的老家……高專我們早看過一遍了,沒什麼變化嘛。只是……有些物是人非。”
前些天在路經高專校長室時,五条悟不由自主的往那多瞄了幾眼。不過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那兒已經沒有他會想見的人,所以也並未多作停留。
伏黑惠沒怎麼聽進五条悟說的話,因為他剛才購票時差點買了雙人份,現在覺得坐在一旁、除了顏色稍微透亮外在他眼中和一般人類毫無差異的五条悟像是不必特地買票就能直接攜帶上車的寵物大貓。
“……無臉男。”伏黑惠唐突吐出這麼一句。
“……嗯?什麼玩意?”五条悟當然認識對方口中的人物,但這麼突然的一句話令素來腦筋轉得快的他也一頭霧水。
“《神隱少女》裡,不是有一幕千尋和無臉男共乘水上電車的場景嗎?我覺得您現在和那時的無臉男有點相似。”伏黑惠提到了電影裡的名場面。
“哦——是有點像……不對,說我是無臉男也太過份了吧!我才沒那麼嚇人——唔,再怎麼說我也是更像白龍吧?”五条悟想到了無臉男確實和幽靈有些共通之處,本想附和隨即又在意起其他方面而叫喚起來。
“我倒是覺得您和鍋爐爺爺相似度也挺高的——畢竟都戴著墨鏡。”伏黑惠又提出了一名人選。
“哇,突然從貪吃的妖怪變成老頭子了——還是很過分!那惠就是灰塵精靈,黑漆漆的搬著糖果的絨毛小球!”
在一人冷靜淡漠、一人情緒高昂,氣氛非常不對頻的拌嘴聲中,電車不知不覺已經駛至目的地。
五条家的房屋是老派但看得出居住者身份不凡的傳統日式建築,雖不華麗卻帶著隱約的高貴感。伏黑惠以前曾經跟著五条悟來這兒拜訪過,而他血脈裡流淌著的禪院家雖然已不復存在,記憶中也是和五条家相同的居住風格。
“哇噻——過了這麼久,老家還是一點沒變吶。除了現在家主不是我……對了,家主!”五条悟一個激靈,像是想起了重大問題的樣子。
“惠——唔,雖然你可能不瞭解這個……但你知不知道在我走了以後,五条家怎麼樣了?既然還和當初幾乎一模一樣的話,肯定是有新的當家主持吧。”
“在您之後,五条家由乙骨前輩代為管理——以代理家主的名號,直到現在也仍是如此。我能夠這麼輕易就進出五条家,也是因為是乙骨前輩認識的人。”面對五条悟提問的御三家相關事宜,伏黑惠應對流暢。
——惠真的長大了呢。五条悟看著眼前比記憶中還要高了一些、五官又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變得更為成熟的伏黑惠,想起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對方是個連自己的膝蓋都構不到、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被他拎起的小傢伙,不禁莞爾。
不過,再怎麼長都不會比我高就是了。
“……我剛剛有說什麼好笑的話嗎?”察覺到貓咪似乎有不為人知的小心思,伏黑惠不由得蹙起眉頭。
“沒什麼啦。讓憂太代為接管,總覺得不是很意外——畢竟我們算是遠親嘛……”五条悟不理會伏黑惠的皺眉,自然的接續了上一個話題。
“遠親是指,您和乙骨前輩……?”
“就是菅原血統呀。古時咒術師的那個菅原家,我以前應該和惠說過吧——”
兩人在五条家四處遛達了好一會,伏黑惠對這兒雖有印象卻也並不是很熟悉,但據五条悟之口得知確實到處都和當年他肩扛家主之位時沒什麼區別。
五条悟對此感到有些欣慰——在他死後又過了這麼多年。隨著時間變化的東西很多、且再正常不過了,世上哪有什麼東西是不會變的?但或許,在心靈裡保有雋永樣貌的事物也是存在的。
他早早便注意到伏黑惠臉上那幾道在他記憶中並沒有的傷疤。是作為兩面宿儺受肉體留下的痕跡,還是在那之後的咒術師生涯得的新傷?
幹咒術師一行即便是全身遍佈傷痕也不奇怪,尤其是未習得反轉術式的人更是如此。而五条悟也知道隨意提起他人的傷並不禮貌,所以他打從碰面起便決定隻字不提這件事,將那份若有似無的在意掩埋在心底。
——但是,那個被他慢慢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長大成人,身上處處是陌生。在五条悟的認知裡沒有退去所有童稚的伏黑惠,也沒有臉上帶著疤的伏黑惠。一切都是如此的……生疏。
其他學生也是如此。虎杖悠仁比印象裡更加高大壯碩了一些,是充滿了男子氣概的模樣;釘崎野薔薇戴著僅遮一隻眼的單邊眼罩——澀谷事變給她帶來的永久性痕跡,這件事五条悟倒是知道。
在察覺到這份不熟悉感竟給自己帶來些許不安時五条悟甚至想苦笑出聲。生前身為最強,竟然只是因為學生長大變了個樣就感到驚慌未免太遜了。
況且,他已非凡世之人,何來由在意此事?
——但就是因為太強、不管如何始終和其他人隔著一道牆,才會對不知不覺中和相對熟識的對象距離得越來越遠而感到焦灼吧?同樣對隔閡感的敏銳,同樣用輕浮的態度帶過一切情緒……就算你死了,還是本心難移吶。心底深處有這麼一道聲音,直截了當的戳破五条悟的自我逞強。
所以,當五条悟旁聽虎杖與釘崎單純而幼稚的吵吵嚷嚷時、或者是伏黑惠總是一副老成內斂的樣子,在自己面前卻會毫不掩飾的表露出波瀾與微慍之情時,他破天荒的為此感到心頭一樂。
就算走過了青春的所有試煉、不再享有小孩獨享的特權,與當初永眠在二十九歲的五条悟已經能夠算上同齡人……即使是這樣,在那雙彷彿能承載世間所有美好瑰麗之物的眼瞳裡,永遠都是學生——只會是五条老師一抓到機會就想在他們面前大展英姿的學生。
世上唯一不變,是人都善變。真的是這樣嗎?也許吧。
“五条老師,您沒在聽我說話吧?”一道聲音打斷五条悟的思緒,伏黑惠又是一副譴責不悅的表情——大概是剛才五条悟在神遊的同時,他也正開啟了某道話題吧。
“惠就跟我的老家一樣,完全沒變呢。”五条悟咧開嘴笑的時候簡直是明眸皓齒的具現化,不過這招並不能撫平相識多年的伏黑惠的情緒。
“啊……?所以果然是沒在聽吧!別給我轉移話題啊!”
“別生氣嘛——都說了會長皺紋!雖然以惠的年紀一時半會還不會變成伏黑爺爺,但提早變成伏黑叔叔的機率很高哦?”
“……就算是幽靈也好厲鬼也好,這次絕對要揍到您!”
輕佻的態度並不是用來埋葬孤獨的藉口。因為真心對身邊的人產生育花惜花之情,所以未曾感到寂寞——即便偶爾會思考自己是否連潛意識都擅於逞能,但五条悟知道,他從來沒必要尋找藉口。
05
“阿惠真的很不像小學生耶。”圓框墨鏡黑得發亮的白髮男子踏著吊兒郎當的步履,隨即補上一句。“——應該說,只有步伐的大小像是個的小孩。”
年幼的伏黑惠是個不苟言笑又偶有驚人之語的孩子,只有邁開短腿想跟上身前的五条悟時才展現符合年紀的一面。五条悟很快察覺對方有些艱難的在跟隨自己後,轉過身說話的同時也停下腳步。“慢慢來啦。又不是要去搶購期間限定的至尊級限定甜點,不用這麼努力的走。”
“您才是走路的姿勢不太像成年人吧。一蹦一跳的像是麻雀一樣。”終於跟了上來的伏黑惠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
“這叫成功人士的步伐——麻雀什麼的,還是惠更像吧?小小一隻哦。我的話,我想想……唔,應該是白鶴吧?”
“ …… ”伏黑惠對於延續這個話題的意願極低。
五条悟望著眼前這匹滿臉寫著生人勿近的幼狼。和兩人初次見面時一樣,渾身散發出警覺和對他人的不信任感。
——不過,剛剛都還能回嘴我的話,說不定其實很有精神。這很難得啊。
五条悟突然笑著彎身蹲了下來,對著伏黑惠的方向敞開雙手。
“……幹嘛?”
“就你剛剛那樣急的走路方式,難道腳不酸嗎?阿惠是小孩子嘛,所以我可以抱著你走……或是你想被提著、拎著也奉陪喔。”五条悟的語氣像是在哄鬧脾氣的小狗般。
“不要。”
對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點也在五条悟的預料之中。明明知道自己的腳步跟不上成年人,要大人反過來配合他的移動速度也不是一件易事,那份不知來由的倔強仍不會被輕易澆熄。
“惠好強要面子喔……不過——”
半蹲下身的身影倏地在伏黑惠眼前消失。他驚訝了半晌後開始左顧右盼,暴露出一點失態。
“在後面啦,後面——”五条悟的聲音從後方幾米處傳來。他已經從蹲姿變為挺直了身板的站姿,身形看上去更為修長。
“五条先生,您在搞什麼名堂?”發現自己大概是被戲耍了的伏黑惠神色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
“咒術師的小把戲而已。不過,就算是其他能使用咒術的傢伙也很少有人能移動得像我這樣快。所以,惠真的不考慮搭一下便車嗎?”
“……不要用剛才那種瞬移的方式。”伏黑惠終於是不願再堅持他那副小大人形象,拐彎抹角的給出了答覆。
“是是是——這位乘客,本人一定會把你安全送達目的地。我的瞬間移動又不是哈利波特的現影術,沒可能一不小心讓你少一片指甲或失去一大撮頭髮呀。”
五条悟讓伏黑惠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手提著對方的小學生書包,雖然和方才一樣是十一號公車——只用雙足前進,但效率提高了不少。
伏黑惠原本全身緊繃的在五条悟的臂彎上正襟危坐,後來耐不住貓咪毫不正經的走路方式帶來的左搖右晃才勾住了對方的脖頸。
“寶、寶、巴、士,出發——!”
“那是什麼玩意!”
為了避免對方一個不穩意外鬆手讓自己落地,伏黑惠按捺住了扯對方頭髮的衝動——明明他一向很少對剛認識不久的人產生這種想法的。
伏黑惠睜開雙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高專宿舍天花板——原來剛剛那是一場憶起往昔的舊夢。
房間內沒有靈體五条悟的存在——據他本人所說,雖然他白日裡會如影隨形的扮在唯一能看見他的伏黑惠身側,但夜幕降臨後由於幽靈不必睡覺、沉睡中的伏黑惠更是不會與他交談,所以便會大半夜在外頭飄來晃去。
想起方才的夢境,是昔日真切發生過的事實。記憶裡當時仍是高中生的五条悟帶著他去拜訪禪院家、留他在與五条家相差不遠的日式庭院裡看小橋流水,獨自進屋與家族的人談事情了。當時他並不清楚五条悟究竟去幹什麼,現在能猜出大概是交涉和自己有關的事。
“唉,好一群難以溝通的老頭子。”五条悟撓著雪白毛絨的頭髮,情緒不怎麼高昂的從建築物踱步而出。
“惠,事情辦完了,我們可以走……嗯?”
小小的人影蹲在庭院的人造佈景前全神貫注的觀察著蜻蜓點水,全然沒發覺旁人的靠近與說話聲。五条悟在一旁同樣靜靜的看完這場昆蟲界水上芭蕾,待蜻蜓消失在烈日的晴空中才再度開口。
“惠,你喜歡蜻蜓嗎?”
“呃……?嗯。”現在才發覺身邊多了個人的伏黑惠驚呼出聲,隨即輕輕的點了點頭。與其說是喜歡蜻蜓,不如說他對各種小動物都天然的抱有比對人類更高的興趣。
五条悟嘿嘿笑出聲,似是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我也……不,比起說是喜歡——只是小時候有件蜻蜓花紋的衣服罷了。惠喜歡的話,今年夏日祭典的時候也穿著蜻蜓和服參加吧?”
“祭典……”
伏黑惠當然知道夏日祭典是什麼,但他此前從未參加過。
“正好舉辦的日子也快到了——到時就帶阿惠跟小津美紀去玩吧!”
在那之後,伏黑惠的祭典初體驗便是身著一套淺綠色的蜻蜓和服經歷的,津美紀挑的是一件繡著金魚圖樣、和仲夏慶典相當適配的橘紅色和服。五条悟替姐弟倆添購了著物,而當時與他同行的家入硝子在津美紀臉上擦了點粉化了妝容。
“惠,今天起得很早啊。”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斷伏黑惠的沉思。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空已經轉變為只有清晨能看見的魚肚白。身上色素本就比一般人稀薄的五条悟成為幽靈後,在這樣的背景色下看起來更加透明。
“……請您別一聲不響的就跑進房間,會嚇到的。”也許是因為方才腦中正在閃回著與面前這個人朝夕相處的日子,伏黑惠有點不好意思,平日熟捻的吐槽五条悟技巧也被削弱了幾分。
“我現在是幽靈耶,要發出聲音反而比較困難吧——甚至沒辦法敲窗,會直接穿進來!就這樣,咻——的就穿進來了!”五条悟動作幅度大的比手畫腳著。
“您不是說發不出聲音嗎?那怎麼會咻的一聲。”
——五条老師,和剛認識的時候根本沒什麼區別。
在又一次的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的吵嘴中,伏黑惠腦中數次浮現夢中那一則舊日故事。那時候的兩人也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
不過,我為什麼會突然做這種夢呢?
06
“五条老師,今天我得執行任務,沒辦法帶您出去玩了。”穿戴得衣冠楚楚的伏黑惠說道。
“……別一副對著小孩子說話的用詞和語氣啊,惠。這麼說來,感覺上一次觀摩學生出任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有點懷念啊。”
五条悟得知本日是工作日反而變得更加興致高昂,在伏黑惠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時就已經決定跟隨著對方做任務的行程了。
對此伏黑惠倒也沒有意見——上次在高專、五条家都逛過一遍後,觸動五条悟讓他憶起自己的心願一事仍然沒有進展。而觀看學生戰鬥是五条悟生前身為教師日常的一環,也許此次出行能有什麼新發現。
伏黑惠的十種影法術是他少數在那場戰役中並未失去的東西。在五条悟死去的幾年後,他持續著進行著咒術師的工作,對式神的操縱與領域的使用也比五条悟印象中的更加爐火純青。
“變得很強了啊,惠。老師很開心哦——要是我還活著的話,現在就想帶你去吃頓好的犒勞一下。”五条悟雙手作鼓掌動作,不過身為靈體無法通過擊掌表達慶祝的聲響,五条悟只得用唯一還能發出聲音的聲帶向學生表露喜悅之情。
“都當了這麼久的咒術師,變強是理所當然的。”
這個人為什麼總是能夠輕飄飄的把自己的死亡掛在嘴邊?不論是現在亦或是還活著時的過去。伏黑惠曾藉由虎杖悠仁之口得知,五条悟在與兩面宿儺一戰前說過“忘了我”這樣的話,新宿決戰的過程中也多次以不顧身體損傷的戰鬥方式去獲得優勢。
伏黑惠倒不是不能明白五条悟為何會用這種極端的、不成功便成仁的戰略,也知道坦然面對死亡的心情大概是怎麼樣的。他自己就也曾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召喚十影的殺手鐧——魔虛羅去對抗敵人。
但他覺得,即便自己死去之後變成幽靈逗留在人世間,也不可能和五条悟一樣,如此滿不在乎說出“如果我還活著”的句式。
……不過,五条悟的心思本就捉摸不定、難以看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何要說那樣的話,伏黑惠從來就沒完全弄懂過。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惠,召喚一下脫兔嘛!”
——就像現在,五条悟又開始無厘頭的出些不著邊際的鬼點子了。這也是伏黑惠永遠不會擁有的腦迴路。
“……為什麼啊?”
“因為兔子很可愛啊,我想看。來嘛,召喚一下——”
算了。反正也不會造成什麼損失……
伏黑惠嘆了一口氣,迅疾的擺弄手勢將成群的兔子自腳下的一片幽暗呼喚出來。
“哇,哈哈哈哈哈、是兔子~”五条悟跟個傻子似的被他分明見過很多次的脫兔式神取悅,甚至蹲下身想抱住其中一團毛絨。
“噢。碰不到……當鬼魂還真不方便呀!”五条悟既不能碰觸到式神,在脫兔直接穿越他的身軀時也無法感知。伏黑惠一臉無語的望著這名會忘記自己身份的幽靈。
脫兔想必也是看不見五条悟的,毫無顧忌的在對方所站之處跳躍跑動,好幾次都穿過了那副半透明的身軀——看在伏黑惠眼裡著實有點獵奇。
“惠,你說脫兔是不是很喜歡我呀?總是朝我身上跳哩……被兔子貫穿身體、卻完全感受不到……這種事,就連最強的我都是第一次經歷呢。”不斷被白兔們橫衝直撞的五条悟似乎對這件事頗感新奇和雀躍。
“不,只是因為脫兔們看不見您,才會老是直接撲過去罷了……五条老師,您玩夠了沒?”
“哎呀,不要這麼小氣嘛。我很懷念哦——感覺也好久沒見到這些小兔子了。”
“是哦……”
脫兔是小兔子的話,全身雪白的五条老師不就是大兔子?
這句話伏黑惠並沒有脫口而出。
那日夜晚他又做了夢。
“惠,你調伏了新的式神嗎?召喚出來給我看看唄。”
突地闖入伏黑惠人生的五条悟,現在是他的監護人。二人相識也有一段時間了。
伏黑惠點了點頭,旋即自黑影中召喚出難以計數的大量白兔。
“嗚喔——好多!欸,跳過來了——這個式神真是可愛呢。”五条悟一把抱住向他衝刺過來的脫兔,沒過多久他的懷中就滿是毛絨絨的白色小生物。
可愛啊……的確是很可愛。雖然式神主要用於擊退咒靈,是他身為咒術師天生的技能,但伏黑惠承認自己有些私心。不管是玉犬亦或是新調伏的脫兔,他都沒有單純只把牠們當作戰場上的武器。
“惠這樣好像寶可夢大師呢,身邊充滿形形色色有趣又神奇的小夥伴。”五条悟邊摸著懷裡的兔子邊說。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伏黑惠早已發現,五条悟有個經常會提到動畫、書籍、電視節目等等內容的說話習慣,甚至直接將其用於比喻。通過這種方式有時伏黑惠能很容易明白對方想表達什麼;有時舉的例子過於小眾,感覺五条悟說的話混成了一團漿糊。
而這次五条悟提到的寶可夢……伏黑惠不僅知道是什麼,也挺喜歡他打的這個比方。
07
伏黑惠坐在長階梯上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發生。
初次見面就對他拋來一句“你要變強”的五条悟,除了擔任監護人外也履行著培育伏黑惠咒術能力的教育。五条悟工作繁忙日理萬機,生活的節奏比任何人都快且緊湊,所以只在偶有餘裕的時候像今天這樣讓伏黑惠旁觀自己的戰鬥,或者陪伴他進行一些難度不高的任務。
雖然還不是很了解那個人,但唯有連他這個還不算踏入咒術界的孩童都能明白的就是對方無與倫比的強大。親眼觀看過幾次最強咒術師展現出的實力,伏黑惠甚至能感受出在他眼中已經銳不可當的力量對五条悟來說不過是一點雕蟲小技。
所以,當他第一次知道竟然也能在五条悟身上看見皮肉之傷的時候,驚訝得腦袋一片空白。
五条悟對付敵人和往常一般迅捷利索,但在他看似解決一切、轉頭向幾米外的伏黑惠走去時,那隻本應魂飛魄散的咒靈竟未死透,轉瞬間在並未開啟無下限術式的五条悟手掌上留下一道血痕。
“……哇,好一個身殘志堅的咒靈。是我疏忽了……”五条悟擺擺手,那隻咒靈終於是徹底命喪黃泉,但伏黑惠發現五条悟手掌汨汨流出的血液並不是正常的鮮紅色。是帶有毒素的攻擊。
見五条悟還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伏黑惠有些心焦——這傢伙是沒發現自己中毒了嗎?他伸手在書包裡摸索,雖然沒有能解毒的藥劑,但有能進行緊急處理的創可貼、棉棒和藥膏。是津美紀要伏黑惠帶在身上的物品,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
但五条悟對伏黑惠遞來的醫療用品搖了搖頭。顏色不詳的鮮血自可怖的傷口中不斷洶湧而出,淌過白皙的皮膚滴落在地。
直到那夾雜著黑的赤色從五条悟的其他身體部位——鼻子和眼角——也開始肆虐般的蔓延後,伏黑惠露出不悅的神色。他已經拆開創可貼的包裝打算替對方貼了。
“五条先生,您是想因中毒而身亡嗎?”
五条悟“噢”了一聲,然後在一眨眼的時間傷口便消失無蹤——煥然一新的健康身軀。
“我有反轉術式啦,所以不需要包紮上藥。惠忘記了嗎?不過還是謝謝你……”
“那為什麼您要放任傷口惡化呢?明明原本只是不嚴重的小傷,但剛剛您連臉上都出血了。”沒等五条悟說完,伏黑惠就著急地插了嘴。他指著五条悟臉上尚未乾涸的血跡,反轉術式並不能把血污也一同清理掉。
“這不是我在測驗自己的身體素質和反轉術式的功效嘛。平時根本不可能受到傷,就用今次的機會試它一試。”
“您不說出這些的話誰懂啊……”
“等惠以後成長為強大的術師以後,也會明白的。”
“我才不會像您這樣。”伏黑惠嘟囔著。
“咦?惠不想成為像我一樣厲害的咒術師嗎?”五条悟提問的語氣帶著玩味,不知是真心在疑惑這個問題、還是在揪伏黑惠的語句逗對方。
“不是那個意思……”才不會像您這樣,神秘兮兮的幹一些有損自己的事讓別人擔心。伏黑惠不想將這些話說出口。
“話說,這個。既然拿出來用了,還是別浪費比較好吧。”五条悟指著伏黑惠手中已經拆開包裝的創可貼。那是一組充滿童心的造型創可貼,上頭設計了許多海洋生物的圖樣。
他低下頭閉上眼睛,雙手也輕鬆的向前伸出。
“惠想貼哪兒?請便。”
送伏黑惠返家的路途中大白貓已然變成滿臉五彩斑斕的花貓。五条悟的臉和手上能看見各式各樣的小動物馳騁其上——在原本有道傷口、現在完好如初的那隻手,伏黑惠仍是給他貼上了一個海膽紋樣的創可貼。
“哇——還真是……我變得十分可愛呢。”五条悟照照鏡子看著自己的臉說道。
“……您要維持這個狀態一路走回去嗎?”伏黑惠對自己的大作十分滿意,但還是向對方問了一句。
“當然啦——讓津美紀也見識一下惠的作品吧。”
“什麼跟什麼啊。”
——自此視線進入一片黑暗。再度睜眼時伏黑惠仍然是在高專的寢室裡。
不管是第一次召喚脫兔的回憶,還是剛剛看到的一切……一晚上做了兩個夢啊。
左顧右盼了一會兒,這次沒有突然冒出來嚇唬人的五条悟。於是伏黑惠開始陷入思考。
——與五条老師的幽靈重逢後,總是在夢到這種小時候的事情……為什麼?
明明最開始說的是要替五条悟實現願望,才不斷想方設法帶他去接觸從前熟悉的事物。但每次五条悟都表示沒有想起任何事情,反而是伏黑惠不斷在夢境中重演當年的種種。
根據科學研究,夢的內容與一個人的潛意識有關。
就和讀不透五条悟的心思一樣,伏黑惠搞不懂他的潛意識究竟想對自己提醒些什麼。莫非有心願尚未實現的人並非五条悟,而是自己?
……怎麼可能啊。相比也許有記憶缺失情況的幽靈五条悟,伏黑惠認為他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些什麼。
又是個想破頭也毫無進展的一天……但伏黑惠其實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08
今天依舊是一刻不得歇息的工作日。五条悟照樣跟隨在伏黑惠身側,但這次二人並未交談半句。
伏黑惠接到了一通十萬火急的電話——說是一名後輩任務過程中碰到了超出能力範圍的敵人,現在身受重傷請他前去支援。
察覺到伏黑惠狀態不比平日的五条悟也不再嬉笑打鬧,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看著。
剛把手頭上的任務解決了的伏黑惠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替出狀況的同伴善後本就是咒術師生活的一環,尤其對像他這樣資歷較久、能力較強的他更是家常便飯,所以並非不滿於突然增加的工作量,而是因為他原來還有別的安排——本是他每年固定會去弔唁津美紀的日子。
雖然只是一個形式上的祭奠、給津美紀的碑帶些花諸如此類,是在其他時候伏黑惠偶爾也會做的事,但他仍然很重視這一天。
五条老師生前比我現在還要忙碌得多,不知道他都是用什麼心情面對堆積如山、幾乎毫無間隙的工作的?伏黑惠不禁想問。
……五条老師會不會也有像這樣必須悼念的人呢?
雖然再怎麼樣也不會把這個問題說出口,但想著想著他便轉頭看向難得乖順靜默、不發一語的五条悟。
奇怪,五条老師是不是變得比前幾天更加透明了?
雙目被眼罩遮掩的五条悟看不出表情,甚至無法判斷他是睜眼還是閉眼的狀態——若是睜眼的話又在看向何方?伏黑惠一向不去思考這些,畢竟沒完沒了。他只注意到本就半透明的五条悟顏色愈發淡薄,幾乎要與背後的景象融為一體了。
伏黑惠仍然沒有向五条悟開口,但有股心慌感正在悄無聲息的滋長著。
等把任務都解決了、去看過津美紀後,回家試著上網查一下有關幽靈的資訊吧……
“呼、哈……還真是,難纏的傢伙……”
伏黑惠的任務支援進行得並不順利。對方是意料之外的強大敵人,理應是請特級來收拾的大麻煩,但眾所皆知特級咒術師不僅稀缺且繁忙,無法處理所有事情。
雖然拼死一搏總算是消滅了這隻咒靈,但伏黑惠已經遍體鱗傷、不知身上有幾處骨折。在等待高專方來把他帶走前,只能背靠墻坐在地上,無法動彈。
……這下什麼也不能幹了啊。雖然家入醫生的反轉術式能一下就把人給治好,但在那之前……
看著橙黃的夕色漸漸褪去、夜幕毫不留情的降臨,伏黑惠有些萬念俱灰。他本來就是較為消極的性格,難得有不少計劃好的待辦事項就面臨了現實的嚴刑拷打。
五条悟盯著全身疲憊癱坐在地的伏黑惠盯了很久。貓的視線隔著一層眼罩,所以並不銳利逼人。
突然間伏黑惠感受到頭頂有刺骨的寒氣——原來是五条悟伸出了那隻透明得令人感到淒涼的手,像是想揉揉他的頭。
……這個人,又忘記自己是幽靈了?
傷口伴隨著冷冽變得愈發疼痛。伏黑惠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刺蝟、仙人掌,或者全身鼓脹狀態的河豚。
“拜託您,別在這種時候了還給人添麻煩——”伏黑惠的語氣雖無力但帶著顯而易見的慍怒。要不是手臂動不了,他大概會朝五条悟的方向揮幾下。
“……啊。抱歉。”五条悟似是終於想起自己根本碰觸不到對方,倏地收回了手。然後——
伏黑惠雙目圓睜,還沒搞清楚方才發生了什麼。
五条悟在一瞬間消失了。
……生氣了?這是伏黑惠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但這種程度的話,在二人交談亦或鬥嘴的日常中已是司空見慣,只是這會兒伏黑惠比平日更心浮氣躁。
“五条老師,您在鬧脾氣嗎?”
“還是說,您是又掉色了……”
伏黑惠考慮了五条悟只是色淺到幾乎看不見的可能性——但,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傢伙會滿臉興奮的說“惠,你快看我變得超級透明耶!”吧。
五条老師肯定是在使性子不願意出現……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雖然這麼想著,伏黑惠還是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焦慮感逐漸增長。但在被這種感覺吞噬之前,他就已經因負傷而陷入昏迷了。
09
夢。
也許是因為倒下之前深受痛覺的折磨,伏黑惠難得能意識到自己正在沉淪夢鄉。現實裡的他,大概正躺臥在高專的醫務室裡沉沉睡去。
——但話又說回來,為什麼現在身歷其境的夢會是小時候失足跌落水中的那天啊!
伏黑惠在夜色裡顯得漆黑無比的水中手足無措的掙扎,年幼的身軀面對溺斃危機可以說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任由無情的溪水如兇猛的怪物般淹沒他的頭頂。
如雷貫耳的水聲中夾雜著岸上津美紀的哭喊聲。姐姐和他一樣既不會游泳又是個孩子,只能在一片慌亂中無助求援。
河水灌進伏黑惠的口鼻時他嗆得直咳嗽,讓他連用四肢試圖讓自己不那麼快沉落水底的力氣都盡失。現在這個情況他也沒法召喚式神。
……難道我真要死了……
伏黑惠的視線逐漸模糊,在完全陷進黑暗之前依稀看見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張潔白中點綴著蒼藍的、有些眼熟的臉。
咦……?
回過神來他已不再身處將人帶入地獄的湍流之中,而是家裡柔軟乾燥的床鋪之上、被褥之中。沒有生命危險,但伏黑惠的身體仍有無法忽視的不適感。
“真的非常感謝您,五条先生……”耳邊傳來津美紀些許沙啞、帶著明顯哭腔的說話聲。她比伏黑惠更驚魂未定。
“沒事啦,下次記得小心一點。嗯?惠是不是醒了。”五条悟說完貓咪探頭似的湊過來,伏黑惠大概是第一次和那雙藍眼靠得那麼近。
他想說話,但一開口只有不絕於耳的咳嗽聲。本來神態逐漸恢復正常的津美紀臉色又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怎、怎麼辦,惠他……”
“畢竟惠剛剛掉進水裡了,應該是感冒……現在不是硝子的上班時間哎、那就得去附近的醫院。不過在那之前——津美紀,你們家裡有沒有體溫計?”五条悟的表情從剛剛開始便一直處於冷靜狀態,有別於平時言行輕浮的形象。
這個人原來是如此可靠的類型嗎?
“體溫計……家裡沒有。對不起……”
“沒關係啦。那津美紀妳先打電話給離家最近的醫院……惠這邊交給我就行,放心吧。”
伏黑惠感受到手掌貼了上來。雖然他的額頭早已熱得和滾燙的熱鍋別無二致,仍然感受得到五条悟的手是令人舒適的溫度。
“嘖,這樣感覺不太出來……”五条悟有些不滿的說道,似乎沒得到他想要的結果。貓爪並沒有在額頭上停留太久。
對方的手一離開、少了溫度的中和,帶病的身軀感覺就更加難受。但伏黑惠現在沒有足夠的言語能力請對方把手掌置於他的額上。
緊接著,一個面積有些小但更為綿軟的觸感輕輕掠過伏黑惠的額頭。
……醒了。伏黑惠睜開眼,果不其然發現自己身處醫務室。家入硝子大概是醫治完他就下班了,人並不在這兒。
“呼、呃……”反轉術式的醫療效果向來是完美無缺的,伏黑惠的手腳能行動自如、身上沒有與咒靈死鬥的痕跡,更不可能有因落入冰冷的河水而抱病的跡象。但也許是因為方才的夢境過於真實、過於投入,伏黑惠精神不佳的直喘氣,臉色比醫務室的大燈還慘白。
又夢到了小時候的事……到底為什麼?自從和五条老師的幽靈相遇開始,一直一直在做這樣的夢。明明他都已經消失了……
等等——消失?
伏黑惠因自己下意識選擇的用詞而倒抽一口氣。
……不,他只是因為在耍脾氣所以不願意出現在我面前吧。
——但若是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會怎麼樣,如果他就這樣生氣到永遠都不原諒你的話,怎麼辦?心底有另一道無法忽視的聲音質問著。
五条老師不是那種敏感纖細到一碰就碎的傢伙吧……至少,就我與他相處的那些年裡——就算拌起嘴來了,會氣到不願理會對方的人也不是五条老師,而是我——
——所以一直是他在讓著你,對嗎?即便如此,你又怎麼確定一向不會發怒的那個人,會一輩子都不生氣?而且——五条悟的一輩子早就已經過完了。
什麼啊……一輩子……?
捕捉到關鍵字時伏黑惠宛如遭受當頭棒喝一般。雖然腦袋裡的思緒還是成堆成結、心亂如麻,但現在無暇考慮這些,身體比腦袋更快展開行動。離開高專時伏黑惠連醫務室的燈都顧不上隨手一關、門也大敞著沒有捎上,不用多做解釋也能一眼看出離去之人當時肯定心急如焚。
在無邊無際、廣大得幾乎要將一切都吞吃入腹的夜色中奔跑著,伏黑惠內心一邊覺得自己在做只有熱血笨蛋會幹的蠢事,一邊又不斷回憶起這段日子以來所做的夢。
五条悟的手掌輕蓋在皮膚上帶來的暖意、五条悟的粉唇剎那滑過額頭的觸感;被五条悟從湍急的水流中一把撈起、脫險瞬間恐懼和窒息全被安心感取代的心理活動……明明只是在夢中重播了一次的陳年往事,卻彷彿才剛剛發生過一般,全都歷歷在目、如臨其境。
夢裡那隻柔軟的手掌溫暖舒適得簡直能當退熱貼,和今天在真實世界中被五条悟靠近的感覺——凍入骨髓的冰冷、湊近了也完全無法觸碰——截然不同。
這一刻伏黑惠才切實的認知到,五条悟曾以血肉之軀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是活生生的、能透過接觸傳達暖意的一個人類。只是現在並非如此。
他曾經活過——難不成這就是他的潛意識透過夢境想傳達的事情?但是,為什麼……?
替伏黑惠把禪院那兒的事都處理完善、帶姐弟倆夏日祭典初體驗,家長般的五条悟;認真培育自己的能力、對他召喚的式神讚譽有加,老師一樣的五条悟——後來也確實成為了他的班導師。
為了實驗反轉術式而放任毒液在體內侵略、血流如注,好像有那麼一瞬間變得很脆弱、但又馬上恢復如初,不像人類的五条悟;拯救了不慎掉入水中、差點命喪黃泉的伏黑惠,在家裡沒有體溫計的情況下用嘴唇替他量體溫,像英雄的五条悟。
為什麼會夢到這些?為什麼事到如今才夢到這些?
大概是一輩子無法得到答案的問題——就和為何自己是唯一能看見幽靈五条悟的人一樣,沒人能夠解答的疑問。
但並不是每一個提問都必須匹配一個相應的回答——知道了也好,不知道也沒所謂。現在,只有找到五条悟這件事不是無所謂的。
10
聽到伏黑惠要替他實現願望的當下,五条悟驚訝得像初次在水中看見自己倒影的小貓。他本還打算說些什麼,卻又因對方異常堅定的神情消了這個念頭。
——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種話呢。
六眼神子,天之驕子。這樣的一個人即便有什麼願望,他不全都能輕易辦到嗎?反倒是其他人請求他幫忙實現夙願更為合理。五条悟在世時是沒有人會天真的對他說“我來幫你達成願望吧”的——反過來講,他不必要、也不會對身邊的人抱有什麼奢望,更遑論自己的學生們了。
沒想到在死後,能破天荒的從學生那兒收到這樣的話。要說不對此感到高興是不可能的,但是——
五条悟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是惠手中那本青春小說裡懷抱著心願而無法消散的女主角。他對伏黑惠說,自己兩眼一睜就出現在高專了、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何會成為幽靈——句句屬實,沒有參雜任何忽悠人的話語。
直至現在,五条悟對幽靈形態的成因仍然一頭霧水——說實在的,他也不是特別在乎。對五条悟來說,就算到最後仍搞不清楚真相也無所謂。
他甚至聯想到了被詛咒的祈本里香。應許某人的呼喚,由強烈的執念與愛意塑造而成的特級咒靈——五条悟更是和這類感情濃烈的死者相去甚遠。
若要用準確一點來概括自己現在的狀態,五条悟會說他不過是原因不明飄散在人世的一縷魂魄,不是感召了誰人的情感而生、也並非心存遺願而留存在世間。換句話說,就算五条悟的靈體剛成形就馬上消散也不奇怪——他早已非此間之人。
這原本是個不篤定的推測,只能說是五条悟的直覺——看著這副毫無感知能力的軀殼日復一日的變得更加透明、稀薄……更加確認他的猜想是正確的。
本來五条悟打算在靈魂逗留人界的時間在熟悉的地方到處走走逛逛,最後再順其自然的消失。能得到再看見這些人、事、物的機會倒也不賴——他原是這麼想的。
直到在伏黑惠的床頭對他又喊又叫、結果真把人給喊醒,一切就變了個調——被歸類為心願未完成的那類幽靈、踏上尋找記憶的旅途,以鬼魂之身與生者一如從前的互動……這些都是五条悟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過,由於一時的雀躍之情而沒向伏黑惠坦白其實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想完成的願望、只要看到你們好好長大我就很開心啦諸如此類,五条悟對此稍稍感到不好意思。況且這些天他確實挺樂在其中的。
——當幽靈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無聊嘛。
11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唯有住戶透出的稀少窗光和零零落落的路燈能讓三更半夜還在外行走的人看清前路。伏黑惠看似漫無目的、實際上目標明確的走走停停後駐足在一條巷子出口處。那是當年他和五条悟初遇的小巷——老實說,伏黑惠連五条悟如今是否還存在於世上都不清楚,更搞不懂自己為何會在這個許久沒造訪過的老地方停下腳步。
也許就和他做的那些充滿往事的夢一樣,令人感覺不知所云實則是命運的牽引吧。既然身體告訴他這裡也許有機會,那就得試一試。
……但,不管是正規學校的課程或咒術師的訓練,都不會教怎麼召喚幽靈啊。不過,電影裡的主角往往只要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叫喚幾聲,死去的親人或愛人就會顯現……會寫出這樣的劇情,總不可能是毫無緣由吧?伏黑惠決定信任一回電視媒體。
“五条老師……您在嗎?”半夜在四周充滿住戶的街區大喊大叫相當擾人清夢,肯定會被責罵,所以他不敢喊得太大聲。
“ …… ”
回音在街巷間慢悠悠的迴盪了一會兒,夜晚又歸於一片寂靜。夏天的夜晚既悶熱又潮濕,伏黑惠心想如果這裡是鄉村地帶就好了,有蟬音的伴奏至少不會讓他像現在那麼尷尬。
不過,哪有什麼事情是做一次就會成功的——五条悟那種一學便得要領的天才除外。尤其是牽扯到神怪妖異這類,得多嘗試幾次才能知其所以然吧?
“五条老師,在的話請出個聲吧。”伏黑惠稍微提高了音量,不知是否為錯覺,他好像看到遠處有熄了燈的住家打開窗戶往外探。
又是萬籟俱寂,他仍然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不過這倒也在意料之中,畢竟人生不是戲劇或電影、幽靈更不像你一叫就會現身的東西。儘管如此伏黑惠還是呼喚了好幾次,每一次都升高了一點嗓門,但結果都別無二致。
漆黑一片又杳無人煙的街道和巷口確實很像鬼魂常駐之處——但五条悟作為人的時候就已經如此不同凡響,說不定死後也一樣特立獨行。
“……我好蠢。”大半夜的獨自一人對著空氣喊叫,只為了尋找一個不確定還在不在世的幽靈——就跟瘋子一樣。再不回去就變成莫名其妙的通宵熬夜了,於是伏黑惠轉過頭準備打道回府。
“嗨——惠。”在完全背對著巷子的那一刻,那道熟悉的嗓音就從後方悠悠傳來了。不管是輕佻隨性的語氣、直喊名字的用詞還是清亮的聲音,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已經踏出步伐打算離開的伏黑惠,赫然像被按下暫停鍵般定住不動。
難道是幻聽嗎?也許今天處理的那隻咒靈給我留下了什麼後遺症——
“惠,怎麼半夜不睡覺跑到街上當夜貓子啊。晚睡比生氣更容易長皺紋唷,惠要兩把抓的話說不定真的年紀輕輕就變成爺——”
“這還不是因為您。”沒等五条悟說完,伏黑惠便開口了。整個人還背對著小巷,並未回頭往後看一眼。
——不是幻聽。只有五条老師本人才會開這種只有他自己體會得到笑點的玩笑。
“……咦?”大白貓沒聽懂對方的意思,鮮少的表露出疑惑的語氣。但伏黑惠不打算替他解答。
“什麼意思呀——而且,惠幹嘛背對著我說話裝神秘啊,不想看見大帥哥的臉嗎?”即便沒有人回應五条悟大概也能說脫口秀說得行雲流水。伏黑惠感覺到悶熱的空氣突地冒出幾絲涼意,大概是五条悟朝他靠近了一些。
“等等——你現在該不會在哭吧!為什麼啊……!安慰人這種事我可不擅長,現在哭泣的話會被我笑的哦,惠——”走近一看才發現對方的雙肩正在微微顫抖。雖然因為隱藏得很好而不易察覺,但五条悟的語氣似乎從慣例的遊刃有餘變成了強裝鎮定。就算是最強,也會有不上手的事吧。
“沒有喔。我並沒有在為了您而流眼淚,五条老師。”語畢伏黑惠終於轉過身來,和五条悟四目相接。果然如他所說,臉上完全沒有哭過的跡象、甚至嘴邊帶著淺淺的笑意。
“欸——所以是……笑到發抖嗎?惠竟然也有笑到發抖的一天,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再演示一次給我看吧——”
“不要。而且這種東西要怎麼重新演示啊。”伏黑惠也頗抗拒去想像剛才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畢竟他確實是即便高興也不太會開懷大笑的類型。這樣的失態模樣連自己都沒見過,他才不要給五条悟看——這就是現在才轉身的原因。
況且,當他轉頭一看見五条悟那淡到快要融入夜色之中的身體時,便沒辦法回到方才能夠笑得直發顫的心情了。
“惠真是擅長掃人家的興啊——至少告訴我是什麼事情那麼好笑吧。”
“……因為,明明五条老師以前才是那個老是不睡覺的人,現在卻告訴我晚睡會長皺紋……”伏黑惠據實以告。
“這什麼詭異的笑點啊!惠是想轉職當冷面笑匠嗎?不過,你們五条老師我啊,是就算完全不睡覺又不吃飯也不會長皺紋跟鬍子的類型唷。”
“不吃飯睡覺的話應該是會暴斃而不是老化吧?”
“舉個例子而已啦——不拘小節也是很重要的美德喔?”
一人一鬼在漆黑的小巷子裡你一言我一語的,寂寥的夜色也被增添上幾分喧鬧。但若是此時有行人路過,大概會被和看不見的東西對話的伏黑惠嚇個半死。
“……時間也不早了,那麼我們回去——”其實本來打算確認了五条悟的存在之後就立刻回高專把握睡眠時間的,但不知不覺又聊得有些久。
但伏黑惠動身往前走了幾步就發現身後的五条悟沒有跟上。回頭一看,對方仍站在原地、不知何時卸下了眼罩,露出一雙即使變成了幽靈仍然璀璨的眼瞳。
美麗幽異得勾魂攝魄,又蒼白透明得滲人無比——這就是五条悟的幽靈帶給人的感覺。他佇立在那兒不發一語的微笑,換做其他人看見可能會以為下一秒就得被索命,但伏黑惠明白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道理。
現在該開口說話或有所行動的人不是五条老師,而是自己。但,這種時候必須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他根本不明白。
為今天任務時的出言不遜道歉?或為藉由夢境回憶起的多年恩情而道謝?也許補上這些話都還為時未晚,但伏黑惠莫名覺得現在不是最佳時機。若是說了,五条悟也只會回應“特地說這個做什麼,我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耶”吧。
於是他決定放手一搏,遵從自己的直覺與本能。
“五条老師,請您稍微低下頭。”
只要向五条悟走近便會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所以,就連五条悟都被突然貼近自己的伏黑惠給嚇了一跳,但仍然十分乖順的照做——趾高氣昂的貓咪頷首的模樣,一輩子能見到幾次?
然後伏黑惠湊近將自己的嘴唇貼上了對方的——甚至還伸出一隻手在五条悟的脖頸處擺了圈住的手勢。
跟夢裡完全不一樣啊——伏黑惠心裡想著。因為現在的五条悟並不是實體,他的嘴和手都只能感受到被冰冷的氣息縈繞。與其說是接吻,不如說是做了接吻的動作。
親吻一個碰觸不到的幽靈沒有閉上雙眼的餘裕,為了避免嘴對嘴的位置出錯,伏黑惠全程都雙目圓睜和五条悟大眼瞪小眼。
——我就算了,五条老師也不閉上眼睛是什麼意思啊?!被盯久了感覺真的會被勾走靈魂……還有,明明根本碰不到,為什麼我還要作勢握住他的脖子啊,像笨蛋一樣……
五条悟那張白璧無暇的臉蛋看久了真的會令人目眩神迷——尤其又靠得那麼近。沒過幾秒鐘伏黑惠的內心戲就已經飄過上百條彈幕,可說是五味雜陳。但他馬上也顧不得思考這些了。
五条悟的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迅速變得愈發透明,就像要消失了一樣。而這也是為何剛才他沒有跟上伏黑惠的原因,五条悟自始至終都明白自己時日無多。
伏黑惠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才好,只能在內心祈求現在的表情不會太難看。他放開了懸在五条悟脖頸處的那隻手,轉而用兩手捧住了對方的臉頰——想當然爾,同樣沒有實體的觸感。
“五条老師,再見(バイバイ)。”
從剛剛開始就安靜得令人不習慣的五条悟聽到這句話驚訝的眨了眨眼。不過他馬上“嗯”了一聲、掛上他的招牌笑容,語調平靜溫和的說了一句——
“再見(さようなら),惠。”
在那之後,圍繞身旁的冷意便消逝了,夜晚也變回一片寂靜。
12
“早安,伏黑!還有——”一大清早,迎面走來的虎杖悠仁就朝氣滿滿的和伏黑惠打招呼。“早安,五条老師!”接續的這一句讓伏黑惠愣了一下。
“你每次都這樣跟看不見的人打招呼嗎?好像傻瓜。”一旁的釘崎野薔薇似乎對這個行為十分無語。
“……五条老師已經不在了。”未等虎杖和釘崎吵起來,伏黑惠便脫口而出。
釘崎野薔薇聽了只是一臉詫異,似乎也不是非常意外的樣子。伏黑惠還記得,她最開始的時候其實並不相信自己的話。虎杖悠仁則是一臉震驚。
“咦——什麼意思,五条老師不見了嗎?他去哪了?”
“問這什麼蠢問題啊?”
“釘崎妳今天對我攻擊性很強耶!只是好奇五条老師會跑去哪呀!”
五条老師會去哪兒嗎……
“說不定是去西班牙志摩村了吧。或者哪間正在販售限定甜品的咖啡廳——”伏黑惠若有所思了一會,又一本正經的說道。
“真的嗎?那我們有時間的話也去吧——”虎杖悠仁接口得很快,臉上寫滿了躍躍欲試。
“……伏黑,一臉認真的說出這些話,你也被虎杖傳染變成傻子了嗎?”
“你什麼意思啊,釘崎!”
在那一晚過後,五条悟的幽靈再沒出現在伏黑惠的面前過。
真的消失了嗎?還是想起了什麼事情在鬧脾氣不願意見他呢?誰也說不準吧。
反正他們已經道過別了。
end
-惠對五說的“バイバイ”是掰掰的意思,是可以在關係親近的人間用的道別語,而五說的“さようなら”則較常用於永別的場合。
-吵架那段的設定:五沒有被惠的話傷到也不是故意不出現的,而是惠當時情緒不穩所以失去了看見五的能力,後來迫切想見到對方時就又能看到了。所以我也沒有讓惠說什麼很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