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如露亦如电

夏油杰自黑暗中被一只手唤醒,并非他昔日友人,他友人的手缺少血色,在他们成为莫逆之交时刻那只手总是掌心朝上,对他毫无戒备,握手,击掌,乃至之后床上十分和他有意无意十指交缠,手对于咒术师的重要性远胜于其他部位,十指交缠的意义也比他因为短促快感弓起的腹部,或者对他敞开被侵入的腿间要暧昧的多。而后他的友人也曾一度曲起指尖,箭在弦上,他的指腹张着生杀予夺的权力,自己用语言刺伤了他,他不需要回头就能知道五条悟如何无措地站在人群中,手指垂下,最后握拳,从此这只手再也没有朝他张开过。

对方同他说话,语气轻浮,带着令人扼腕的熟悉,御三家的人都这么说话,对方只说出自己姓氏,加茂,接着和他谈一笔交易,说我需要你的肉体,我可以替你施行你想要的救赎,夏油杰只觉得头疼欲裂,即便他失去了一只手,这地方也逼仄过头,接着他意识到这是一席棺木,六尺之下,是他昔日友人给他最后的归所。接着他也意识到来人目的,说即便你用了我这张脸,也未必能达到你的目的,五条悟是专断而冷酷的人,他既然能下手杀我一次,也自然能杀这具身体第二次。对方并无恼意,说离开五条悟让你极端了不少,他怎么会没有心呢,就是那颗心能保证你的尸体安然躺在六尺之下。

你也知道那颗心会叫他怎么凄惨地死去。

咒术界颗蛀孔斑斑的树,已经死去多时,御三家的才能如何流失就是铁证,能够再诞生五条悟一个不知道是上天诅咒还是上天保佑。九十九由基曾经虚情假意对他问好,给他真相却并不给他选择余地,你和五条悟走得太近了。对方友善提醒,五条悟并非有意和你背道而驰,在他觉醒无下限以后连五条家都很想要他的命。

夏油杰沉默多时,九十九由基最后说你最好死得比五条悟早。

承您吉言。

假使。对方很遥远地微笑着,假使五条悟和所有咒术师一样不得善终——

那会怎么样。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你这么相信拯救有所意义,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朋友在御三家往来都做些什么呢。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他没有必要去问,五条悟常常带着一身精液腥气回到咒高,火大,但更多的是疲惫,烂橘子长着青白霉斑,手指便能轻易戳开表皮,蜂窝状的烂熟果肉被挤压,变形,淌下蜜液,汁水淋漓。他的天才友人在遮掩性事这块做得并不太好,他只需一眼就知道当年他和禅院甚尔多半也当过露水情人,生死关头他也难免想起唯一一次拜访五条家,夏天的十六夜,月色亮得苍白又冷酷,五条悟正睡在庭院前的走廊上,月色碎在一池水里,照得一屋子波光粼粼,五条悟看着天花板上折了两次的虚假镜花水月,一只手放在他侧脸上,动作幅度仿佛揉捏仔猫,紧接着就带上情色意味,很快摸进唇缝和眼角,这样一双手遮不住亮眼月色,也遮不住他蓝眼睛和浴衣领口里的红痕,而五条悟只是疲惫,习于疼痛,也温顺在过剩情欲里。

他那天发出第一声干呕。佛教,经书,庙娼,以及一些他当时还尚未涉及,不曾理解的东西。五条悟的快乐是同他本人一样轻浮的东西,夏油杰曾多次提醒他这并不是和性快感等同的东西,快乐要更长久一些,他当时并不晓得御三家的出身能如此永久地将快乐隔绝在外,五条悟并非不能理解,也不是不能解释,只是他因为一念之私的温柔拒绝夏油杰知道薄纱之后的真相。他曾不止一次在做爱时分抚摸对方愈合良好的脖颈,你这么聪明,五条悟,一切在你的六眼下纤毫毕现,这个世界对你如此无趣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努力一下,为你自身祈祷呢。我们曾经是最强的,但你甚至不期待自己的善终。五条悟在性后的睡眠里总是显得不大安稳,显然是不止一两次被人强行唤醒,又会偶尔做出仔猫一样讨好举动,只要握住他的手,他就像幼儿攥住母亲衣角一般同人十指相扣,接着继续陷入安睡。夏油杰因为是咒灵使,多次模模糊糊感受到那些沉默站在床脚的东西,那些东西只在五条悟睡在他床上的时候一同光顾,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叫人难以喘气,这不是吞咽就能消化吸收的东西,他沉默地同那片虚空对视,你是禅院甚尔吗,你是御三家的人吗,你是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吗,你是那些将要去伤害他的人吗。

那些东西在他离去多年后才显出一些虚浮形状,大概是五条悟,十五六岁,兴许更小,是他还尚未参与的那部分五条悟的人生,看起来无忧无虑,,恃才傲物,强,但没有日后这么强,只要和他对视,对方的六眼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友人,如此真挚,如此遥远,夏油杰和他对视,对方说你看起来很不好,要我为你祈祷吗。

我知道。

接着夏油杰斩杀了这只假想咒灵。

他回到棺木之中,那只手依旧不紧不慢敲着棺木,我已经失去了我所有的本钱,夏油杰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既然我当初要赌博,我就不应当把我的本钱都浪掷在五条悟那,以至于亏得血本无归。接着他听见自己说我要和你结下契约,你必须保证五条悟的咒力和他的灵魂不为他人所用。

对方轻笑,说那把你的身体借给我吧。

夏油杰能感觉到自己苦笑,仿佛是身体里另一个灵魂的自然反应,属于十六岁的少年友人,接着二十六的那个灵魂重新夺回主权,手交握上手,说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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