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五】 磷光 (END)

·路人作家×28五,419,路人第一人称视角
·有大量路人角色塑造内容
·非常花痴 非常矫情

(先发上半部分)

今年五月,我租住了一间位于青森的山中老屋,租期为一个月。和大多数作家一样,住地的变更只为了一个不一样的、便于收集素材的环境。虽然经常遭人调笑,说年纪轻轻的,尽是喜欢那些深山老林。但我坚持认为,人造的美固然有趣,而自然才是蕴藏着世间至美的存在。我确信,多年以后,即使来不及留下比回忆和文字更有力的证据,我依然会向所有人说明——我的确遇见了世间最美的造物。

正如一切奇迹的发生时那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仅仅是一次偶然。起初,我也被这间老屋带来的新奇体验捕获:这间屋子并非荒废多年的野屋,原是一位老太太在住着,前段时间子女接去疗养了,我才有幸得以暂住。屋后有一座小园,似乎疏于打理,从野蛮生长的乔木丛里,依稀可见昔日山茶花、秋海棠、绣球花、杜鹃,以及蔷薇的风采。初到时,我曾为这些如同主人旧梦般的花木感到遗憾,从杂物间找来工具,想着大干一场,重回往昔的荣光。然而做了半日便力不从心,堪堪清理了一些长得太高的灌木、禾草,以及杂乱的枝条,让一株结着几个花骨朵的蔷薇得以在阳光下稍稍喘息。夜幕降临,月光洒在庭院里,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鸟语虫鸣,一种自然的静美之感油然而生,我被这安适的氛围浸润着,喝了些酒,意图在迷乱中望见一个奇妙的世界。或许回应了我的期待,当月亮被薄云盖住时,眼前出现了几点突兀的微光,我一开始以为是山野里的萤火,但那光亮的形状分明更像一团燃烧着的火,在晦暗的夜幕下闪着淡蓝色的光芒。

我原先将看见磷光视为这次山间之旅的一个小小的惊喜,但接下来连着一个多星期的雨,将我怀藏的这份惊喜消磨成惶恐和忧郁。雨水混着潮气渗进卧室,一夜之间便将被褥浸冷,随后几日都难以入眠;通往山脚小镇的路被流下来的泥水覆盖,仅靠冰箱里的一点存余度日。灰暗的天空让荒芜的庭院显得更加破败,那丛蔷薇被消解了形迹,似乎还有腐烂的味道正流向屋内。雨,连绵不断的雨,眼中的世界毫无变化、毫无生机,苦闷单调、令人生厌。我想起那篇因雨而忧郁的文章,想起那句“啊,蔷薇,你病了”,似乎这个声音也追逐着我遍布房屋的每个角落。

晚上雨势稍稍减弱,我拉开面向后院的那扇门,带着泥土腥气的风朝我袭来,我不由得哆嗦一阵。缓过神来时,那点淡蓝色的火光又映入眼中,虽然并不明亮,但它似乎没有要燃尽的样子。好几天的雨……空气……潮湿冰冷……磷火……不可能有……难道这并不是……我不敢想下去了,转身关上门。斑驳的暗点突然出现在眼前,从视线边缘扩散到中心,前所未有的窒息感袭来,我压着胸口大口吸气,竭力对抗那股卡在喉管的感觉。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渐渐消失,只有还很清醒的大脑提醒我,不能闭眼,不能闭眼……最后,我还是拿回了一条命,双腿瘫软着回到了卧室,又是一夜无眠。

天亮前雨声渐渐停了,我收拾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裹着一身晨雾来到山脚的小镇,找了间合眼的旅馆办理入住。在旅馆住下的第二天中午,天就放晴了,昨晚没拉窗帘,初夏的阳光直直照进房间,苦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剩下的时日,我便白天待在老屋,晚上回旅馆睡。绵雨过后的空气,含着浓郁的水汽和清新的草木香气,南风轻轻搔着耳朵吹过,沏上一壶茶,靠在面向后院的门廊柱子上,望着那片被雨席卷摧残的废园,芜杂的绿意在苍蓝的天空下别有一番韵味。傍晚,当浅红色的晚霞将庭院染上暖暖的微光,一丝冷意刺入心间,我便知道我该离开了。我将用过的东西收拾好,下山在小镇上逛逛,回到旅馆洗漱,睡前看看今天写的东西,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后来的日子大致也这么过,最后我顶多写成几篇乡野笔记般的随笔而已。但似乎从看见那些磷光开始,一些藏在命运里最奇迹的部分便隐约向我揭开它们神秘的面纱,展露出举世无双的光芒。那天我回到房间,整理背包时发现用来记录的本子似乎落在了屋里,因为刚向编辑应下了交稿的时间,我需要快点将散乱的笔记整理好,于是拿着一把长柄雨伞,以及从一家便利店买来的大手电筒,向着山上进发。沿路有两三盏昏暗的路灯,手电找不到的侧边,恍惚可见一些光点出现又消失,除了我的脚步声,周围一片死寂。

为了能走下去,我便转移注意力,开始胡思乱想。下午重读了那篇名家经典,说那些构成主体的细部之美,是下一个美的预兆,充满着这个主体的不安,一个部分的美被动地连接着下一个部分的美,最终构成了一个充满了虚无预感却永恒不灭的美的主体。但由于永恒不灭的并不是实体,而是美的概念,主体物质的完成并不代表着美的完成,美应当是流动的、美不该停滞……生命在成长后会衰老、死去,承载着美的主体在完成后,应当走向下一个美——毁灭……我自觉并非无法欣赏毁灭之美,花未开时美,花开放时美,花凋落时美,这些美是自然而然的、是人无法随意操控的,而将人造之物毁灭的这种美,我只觉那是人强加在无意识造物上的由情绪驱动着的概念。我一直相信,真正的美是天然存在的,在广阔自由的天地里舒展着它的姿态,它会如同黑夜里的光芒一般不容拒绝,要是那丛蔷薇开了的话……

老屋的身影渐渐显现,我掏出钥匙开了门,走进玄关准备换鞋时,抬头看见客厅处那扇通向庭院的门,走之前忘了关上了。有光洒在门口处的地板上,往院子看去,似乎有一道黑影——我疯了一般直接跑过去,鞋底在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别跑——”我朝那黑影喊道。

那黑影转身,幸好,今晚的月色迷人,我看清了他的样子:那是一名身量高挑、长着一头白发、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而令我震惊的是,他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正散发着比月光还要明亮的光芒,那颜色像是被雨水洗净的天空,那光亮像是时常闯入我梦里的磷火。我被这样的美惊得怔住了。

好在之前便脱口而出“你是谁”这样的话,不至于让我傻得太难堪。对方似乎觉察到我收敛下去的敌意,笑着回应,可以坐下来听我解释吗。

接着,他便向我走来,我直直地定在原地,只有眼珠上下扫着。他走路的姿态也很漂亮,轻巧得像一只飞鸟,他渐渐向我靠近,那张奇迹般的脸在我眼里越来越清晰。他的睫毛也是白色的,又厚又卷堆在那双澄澈的眼睛上方,鼻尖微微翘起,配上红润的嘴唇,看起来像一只皮毛雪白的猫妖……不对,那双眼睛,绝对不是妖怪的眼睛,这是装进整个天空的眼睛,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所遁形……

我听到他喊我的声音,回过神来进屋开了灯。既然我也没换鞋进屋了,也没必要让他这么做,我说先在沙发上等等,我去备茶水,他说不用了。我问你很着急走吗,他回倒也不是,我说请等一下吧,不会花多少时间。

我说的并不假,我只是打开了饮水机的开关,放了包茶包在壶里,沏了两次出色后倒在两个玻璃杯里,随意得像是给自己做的,我不太愿意让别人等,而且事发突然,就只能这么做了。
或许这对于一个晚上闯人院子的不速之客太客气了些,但我的确被那张精致得不真实得脸给俘获了,到现在都有种飘飘然的晕眩感。我来到客厅沙发处,看到他不知从那里拿出一个黑色眼罩戴上,遮住了那双奇异的眼睛。为什么要戴眼罩呢,怕光?还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眼睛?我这么想,也直接这么问了。他轻笑一声,反而问我为什么一坐下就拿起茶几上的本子和笔,“是记者?还是作家?”

我回复说是作家,然后提醒他不要用问题回答别人的问题,你还要解释清楚为什么出现在后院。他还是回答了,虽然语速有些快,语气听着挺坦荡真诚的,不知为何还十分放松,每句话的尾音都撒娇似的微微上挑。

他说他叫五条悟,做的是类似古代阴阳师的工作,具体他不方便说,“这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哦”。这个工作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工作地点,所以才在晚上出现在别人的院子里,他为给我造成了困扰表示抱歉,以后会注意这方面的问题的。而戴眼罩只是让眼睛休息一下,“戴久了也挺习惯的,这样看起来也不错嘛。”

虽然遮住了上半张脸,但露出来下半张脸依然将我的注意力带走了。在灯光下,他的嘴唇轮廓更加清晰了,形状饱满精致颜色健康红润,很想,很想知道触感是怎么样……但更想,看到那双眼睛……

我鬼使神差地问,既然这样,可以摘下眼罩吗?我想,看清楚您的脸,我是个作家,对这些很好奇。他还要接着说些什么,听了我的话后立即笑出声来。我那一刻感到有些燥热,或许我脸上出现了羞愧万分的表情。他还是用那个有些俏皮的语调回答了:“你们作家都这样吗?不会在马路上也会抓着个人问:‘可以摘下您的口罩吗,我是个作家,可以当我的写作素材吗?’”我被他突然的调侃臊得说不清话来,“要……要拒绝的话,说……说出来不就行了嘛。”为什么要跟刚见面的陌生人开玩笑啊,是觉得我冒犯了吗?

我并不是一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的人,连刚才的主动问话都是平常的我无法想象的。不过还好,在周围的空气即将凝固成一坨冰时,他回话了。他说,不如我讲点更有素材价值的故事吧。

他讲的故事像是什么都市传说和志怪小说的杂糅版本,中间还夹了几段像是狂言戏里的滑稽句子,还有一些网上掐架的常用语。但我还是记录下来了,或许能投几个猎奇故事板块,记录的时候总是有些不太集中,他讲话时在嫩红的唇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说些夸张的场面时张大的嘴还能看见两颗可爱的虎牙,上下翻飞的手指也是细长漂亮的,变换手势时突出的筋骨也很迷人,可惜长长的衣领遮住了脖子,只能看到小巧精致的下巴,但脖子也会很漂亮的,脖子,锁骨,胸肌,腰,肚脐……

我被我这无耻的想象惊到了,笔尖不自然地颤了一下,而对方似乎也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讲下去了,然后被一阵铃声打断。罪魁祸首是我口袋里的手机,我匆忙拿出手机,返现这是今天下午决定交稿时间后提醒自己整稿的,我才发觉自己没留意时间,按正常来讲,这个时间点我已经洗完澡坐在旅馆的床上了。“是不是很晚了,你是不是要下班了,我打扰你正常休息了?”他问。

我回复说,的确挺晚了,但我也算是有灵活工作时间的,就是晚些时候下山的路灯就要关了,我还要回旅馆睡觉。他问你不是住这里吗,我便回答了困扰我将近一周的事情,那场雨,那些磷光,无法入睡的雨夜。我讲得有些激动,语无伦次的,他听完后脸上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就算隔着眼罩我也能感受到他直直投来的视线,最后他还是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笑容,拿出手机输入了些什么,对我说:“那下山吧,这房子之前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你的情况等下在路上讲清楚吧,我可是专业的。”

于是我在路上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虽然都挺刁钻挺神神鬼鬼的,在听到我说明看到那些磷火的样子和时间时,他问我,我是不是房子的主人,我回答那是我租住的,房子原来住着一位老太太,一个月前因为生了急病送去疗养了,我还补充:“前天我去问了照顾她的女儿她老人家的情况,她说老人各项身体数据已经回恢复正常了,但还是有些神志不清,清醒时时常念叨着要回老房子住这样的话。”

他问可以透露一下老人家的住院信息吗,他看我有些犹豫,意识到似乎冒犯他人隐私了,便收回了问话,说自己会调查的。轮到我有些不讲理了,他真的对这件事很上心,便拿出本子和笔,写好信息撕下纸条递给他。看他有些错愕的样子,我说不是你要信息的吗。

随后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接过纸条,“还以为你要加我好友发信息呢。”他稍稍压低了声音,依然上挑的尾音带出了些暧昧的感觉。是我的错觉吗,那股燥热又涌上了脸,我低头看着脚下的土路,小声回道:“我又不认识你。”


山脚亮着灯的小镇逐渐清晰,我问他今晚是要住在这里吗,明天有任务安排吗,你们这种工作要随叫随到吗,薪资情况怎么样……他有些敷衍地回说今晚要住的,明天看情况吧,然后就问我是不是要回旅馆了,我说可能去一家小酒馆喝点酒,回去写东西可能更有灵感。他听了后有些遗憾地说,他不能喝酒,没法跟着去了,问我这里有什么卖甜品的店铺。我说了几间店的名字,又补充说现在晚了都打烊了,要买只能明天了,特别是某家,要一大早去,它的招牌不到中午就卖完了,“现在这里能买到的甜的东西,只有便利店和自动贩卖机里的饮料,还有酒馆里的果汁和下酒甜点了。”可能夸张了些,不过也大差不差,其实我不想这么快和他道别。路灯照出了他眼罩下上半张脸的轮廓,多么英俊的眉弓和鼻梁啊,好想,用手记住这张脸的轮廓和所有细节……

“这样啊,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他说。我感觉我的欣喜已经藏不住了,甚至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啊我们可以聊些别的。他带着笑意说,我还以为当作家的都挺稳重的呢,是不是怕喝多了找不到人扶你回去啊。我没法反驳,这的确是我众多期待的一部分,我说其实我并不是每次去都喝酒,路上灵感来了直接找个角落位置点杯无酒精饮料开始写作,“我有个独门秘方,喝着是那种清爽的酸甜味,你会喜欢的。”

“是吗,盛情难却,我就尝尝吧。”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很完美,嘴唇软软的,微微嘟起来,如果能碰到的话,感觉一定很棒……

那晚我似乎喝了不少酒,话匣子开了一个劲地问些家长里短。比方说我得知他的实际年龄很是惊讶,听他的自称和外表还以为才二十出头呢。比如他的头发颜色是天生的,我担心这是基因病,还问他身体怎么样这么晚还不睡不太好吧,他听了笑出声来,摆摆手说:“没事,我好得很呢。”看他又点了两杯饮料,还有一碟羊羹,我忍不住提醒他,大晚上不要吃那么多甜的,第二天早上嗓子会像扔在雪地一晚上似的疼。他说你也太关心别人得身体健康了吧,不用担心的,你还是看看你自己吧,脸红得要烧起来了呢。我后来说了些什么呢,似乎一个劲儿地夸他漂亮,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美丽的人,我是不是要爱上你了……

我是在旅馆的床上醒来的,宿醉感觉并不好,勉强睁开肿胀的双眼,习惯往床头方向一瞥,发现我的本子打开着放在上面。本子上写了几行字,字迹明显不是我的,内容是请感谢我的本子吧,多亏它才能把我送回这里,他明早会去那家店的。“怎么……不让我也感谢他呢,送个醉了的大活人还是不轻松的吧。”我心想,然后,因醉酒而失灵的嗅觉突然重启,我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晕了,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澡。

等我整理好后,感觉自己宛若重生一般。今天风和日丽,初夏时节各家栽在前门的椿花开得热烈,早上的阳光正好,适合在小镇里逛逛。我想起本子上的话,不自觉朝那家店走去。还没到呢,我就远远望见了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一头显眼的白发在阳光下耀眼得无法让人忽视,他今天没有穿那套黑魆魆的奇怪制服,穿的是款式简单的浅蓝色衬衫和深色直筒裤,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挡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我朝他靠近,刚要和他打招呼,他就先开口了:“你真慢啊,昨晚休息好吗,有做梦吗?”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多了,我只能下意识地反驳:“哪有,只是散步而已。”他头发散下来的样子软软的,整个人的气质柔和了起来。我看他手里已经拿着那家店的包装袋了,随口问他这好不好吃。他说很好吃的,问我要不要尝尝。我回绝了,说我对传统点心感觉一般啦。我还问他要留在这里多久啊,他回说今晚七点就走啦,他接着问我,是不是等会要上山啊,我们一起去吧。

我也没想过他的缘由,听到后只是开心。我和他一起回到了那座房子,我告诉他可以先逛逛,等我备好茶水就喊你。这次我将一套茶具拿出来,就着步骤沏好一壶茶,我走到向着后院的门廊上,喊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读起来很特别呢,待会问问汉字怎么写……一个转身的功夫,我看到他正站在我后面,我吓得差点把茶给洒了。最后还是坐下了,我补充说应该还有些小甜点的,但房子里没有备这些,我也不怎么吃,如果有需要的话,这盒冰糖,你可以加点。他微笑着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发现他的姿势十分端正,放下茶杯的手也很稳,水面几乎没有什么晃动,而且他嘴唇上也没有留下多少茶渍。

盯着别人的嘴唇……还是太冒犯了啊,我一时间没什么话能说出来,四周的空气沉默了一阵,接着他用手撑着脸,饶有兴趣地问我,平时就呆在这里,然后拿起笔开始写东西吗。我说这倒也没错,不过具体点来说——我将他引到面向院子的门廊上,“就在这里,看的最多是远处的山,你看,今天也很漂亮。”

我看着他的视线向我指着的地方望去,只有站在他的侧边,才能看见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就算是白天,那双澄澈的蓝眼睛,依然散发着幽微的光芒,还想,看得更清楚些……“戴着墨镜的话,看到的景色会大打折扣的。”我就这么说出口了,他转过头来,笑着摘下了墨镜。这张脸如此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睛。即使过了很久,当我回想起那一幕时,只能记得那双将世间最瑰丽壮美之景收入其中的眼睛,我仿佛跌入了一个海天倒转的世界,目之所及皆是耀眼夺目的蓝色。

“你是不是,太喜欢我的脸了。”

“啊?是吗……是的。”

“你这样子看起来跟国中的女学生一样,不过她们有些人比你大胆多了,一上来就找我要联系方式的都有,当作家的都这样吗,做什么都要很有耐心的样子……”

我一把拉起他的手,顿了一会儿,说:“介意吗,下午三点,我的房间。你说得没错,我很喜欢你,喜欢你的脸,但是,我更想见到其他样子的你。”

“听起来,很像告白啊,不过不愧是作家吗,就不会说像‘和我交往吧’这种没有余地的话呢,”他接着说,“我同意了,不过你得拿出成年人的本事来哦。”然后他说要去附近的镇子再搜查一下,到时间了他会来我房间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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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下篇,描写太美啦!

他走后,我靠在门廊的柱子上怔了许久。我还是难以消化这份意想不到的惊喜,不对,那是奇迹,像五条悟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做着神秘的工作,有着完美的外型,相处起来居然还很平易近人,我居然能和这样一个奇迹,有亲密接触的机会。像那晚看到的磷火一样,我陷入了冲击之中,只不过这一次是被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力量给击中了,“悟……”不会再有什么人能够给予我这种体验了,我仿佛能看见名为五条悟的幻影,伫立在我跋涉已久的求美之路上,一瞬间,路上寻常的平原之景突然开满了璀璨的花朵,我看见他在花丛中朝我展开双臂,苍蓝的眼睛里倒映着天空、繁花,以及我的身影。我知道,我从此被名为“五条悟”的美捕获了,他会化成闪着淡蓝磷光的蝴蝶,跌入我脑海里畅游的每一个世界。

我被这不容拒绝的美的力量弄得有些神志不清,整理笔记也好,阅读也好,写作也好,统统抛在脑后,飘飘然地在后院闲逛。那株蔷薇已经恢复了生长着的昂扬姿态,白色的花瓣已经从花萼里探了出来,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看见它完全盛开的样子。阳光下的花瓣呈现出绸缎一样柔和的色调,似乎五条悟的头发也是这样子的呢,啊,啊,我的思绪已经完全被他占据了。

我没待多久就下山了。草草解决午饭,到杂货店买要用的东西,然后回到房间,清点完毕后,时间才到下午一点过一刻。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周围逐渐升温,我觉得有些燥热,然后困意袭来,我闭上了眼睛。

我难得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攀着陡峭的岩壁,正向着峰顶进发。在冒险者的传说里,空中那片浮石之中藏着一片遗迹,里面有着那位唯一能在天空中畅游的术师留下的宝藏。而这座山的山顶,据说是唯一能触及那片空中岛屿的地方,但我已经精疲力竭,幸有那块代表着法力结晶的红色晶石,才能走到这里。恰巧发现一个山洞,进去,里面布满了闪着紫色光芒的透明晶石,口袋里的宝石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一阵天旋地转,我感觉被一种风般的力量牵住,在彩云间飘荡。我转头,看见牵着我的那个身影,白头发,蓝眼睛,他也看过来,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接着松开手。我开始向下坠落,他的身影消失了,只有忽地变暗的天空,星辰闪烁着,组成一只闪着幽蓝光芒的眼睛,正凝视着我……

我被惊醒,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十分,还好,没睡多久,能准备好的。我去多借了一件浴袍,回到房间后进了浴室。当初选择这间旅馆地理由,便是它有独立的卫浴,虽然比较陈旧,洗澡也只能淋浴,但一个人住着也凑合。但想到五条悟可能会站在在这狭窄的地方,一下子,墙角和盥洗台上结着的黄绿水垢,水流不稳的花洒,熏着股下水道溯上来的异味,我恼极了,将浴液洒在各个角落,意图用腻人的香味盖住这个空间的寒酸和粗糙,啊,啊,床单也是,雨季过后的霉味和混着各种体液的床单和枕头,怎么能让奇迹一般的悟躺在上面呢,住了一周多的房间剖出各种不堪的部分,我心烦意乱地洗完澡,刚套好衣服准备出去时,有人敲门了。我以为是白天做检查清洁的阿姨,便直接开门了。

一截雪白的脖颈映入眼帘,很惊讶吧,我提前来了噢,一样的轻快语气。我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进门后没等我回应,直接说,有多的衣服吗,借用一下浴室,抱歉,我是直接过来的,你应该准备好了吧,然后向我比了个暧昧的手势,我点头示意,拿给他东西。他进浴室后,我一边吹干头发,一边不由自主地想着他,想着他在浴室里的样子。

他还是穿着上午那套衣服,临近三十度的天气,身上干干净净的,似乎一滴汗也没出。想着他一颗颗解开衬衫纽扣,露出底下不见阳光的肌肤,我就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维持着这种体贴,比起直截了当的坦诚相对,我应该更喜欢一点点地探索。以前似乎也没有这么强烈的冲动,是因为面对的是五条悟吗,他的美丽让我有了要细细感受的渴望。风筒的声音盖住了浴室的水声,现在他做到那一步了呢,是不是已经抹上浴液了,细密的泡沫盖在他因揉搓而微微泛红的皮肤上,细长的手指拂过他的肩颈、锁骨、乳头、肚脐,再往下向更隐秘的地带伸去……我有些难过地发现,比起我这与作家一点都不搭的指节突出的手,那些顺着他身体线条流下的水珠,更适合触碰他的身体。我这俗人,敏感的俗人,忸怩作态的俗人,身心羸弱的俗人,每晚缩在这个小小房间的俗人,被鬼火缠身的俗人,而他像布施恩泽的圣人一样,降临在我面前。可我却如此贪得无厌,还祈求他为我献身,要将我那俗不可耐的生育工具,埋进他的身体。这是对自然之美的破坏,是我造成的破坏……

在我沉浸之际,手上忽的一空,抬头一看,他已经出来了,顶着头湿漉漉的白发和我对视,“看你都吹干了,借用一下啦。”便自顾自地坐上床,吹着头发。发梢滴下的水珠顺着线条漂亮的脖颈,滑到因随意系着的衣带而大片敞开的胸口。与想象的如出一辙,那片藏在衣服下皮肤白得发光,还透着淡粉的肉色。从发间穿梭的细长手指,到裸露出来的肩颈和胸膛,再到露出的一截线条柔和的小腿和脚踝,一点斑痕、伤疤、淤青和痣都看不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你呆在那看我干什么,”那张让我恍惚的俊脸陡然出现在面前,“来吧,抱我。”

他的语调放得很轻,却有一种魔力。当我像拆开礼物般剥下他的浴袍,露出圆润的肩膀时,他说,碰我,亲我,哪里都可以的,特别是这里,他抚上那对饱满的胸乳,发出低低的喘息。这一刻,面对这份袒露在我面前的奇迹,以前的技巧和经验全都抛在脑后,我似乎再次变成了处子,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抚吻着这副身体,嘴唇,耳廓,脖颈,锁骨,乳头,肚脐,小腹。他的私处都是如此完美,简直是为了供人欣赏而生的,一小簇雪白细软的阴毛,盖在颜色淡粉的阴茎上。许是我的气息打在这敏感的地方,他说:“好痒,舔舔那里吧,”白嫩的皮肤渐渐攀上薄红,我顺着他的话做了,伸出舌头沿着根部缓缓向上,含住胀大的头部,舌尖在马眼处细细舔弄。他的声音渐渐抬高,清液从那处小口汩汩流出,深点,深点,再吸几下吧,这些引导的话语缠着我继续深入,最后将精液射入喉口深处。他高潮的反应不算强烈,将性器退出来后,凑过来与我接吻,细长白皙的手撸动着我的性器,他说很抱歉,没征得你同意就射进去了,那东西的味道并不好受。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其实他射出来的精液没什么味道,总之,当我打算用行动来回应,并顺着臀缝探向那处小口时,我惊讶地发现那里十分湿润,“你……”许是感觉到我的惊讶,他回说已经在洗澡的时候扩张了,直接也没关系的。

那天我与五条悟度过了一个疯狂的下午,准确来说,与这无与伦比的美丽相遇,每分每秒都无不是疯狂的。我在他面前是处子,是炮友,是情人。我吻着他结着细汗的乳尖,挺动下身擦过他的敏感点,太好了,另一边也要,他依旧用那种引导式的语气说。他似乎习惯成为这样的角色,引导、鼓励着处子走向性爱天堂的使者,但能和他做爱,就已经如临仙境了吧,他却自然而然地成为更温和、更为人服务的那一个。他扶着我的阴茎,哄着我插入,收缩着穴口适应着我的频率,他掰开大腿让我插入得更深,他说,吻我,他说,摸我的乳头,他说,他说……第一次结束后,我抱着他,抚慰他的前端,他有些餍足地呜咽几声,手掌温存般地在我身上游移。距离夜晚的降临还很长,但我希望他准备好了才再次开始,为了不至于太过沉闷,我开始主动讲我的事情,包括我写的故事,在各地旅行的经历,等等。他含着笑意听着,然后跟我提到起,虽然他也去过这些地方,但都是为了工作,基本没待多久,更别说能游玩了,“但有空的时候跟学生在一起,还是很开心的。”接着他补充说,他也是一名高专教师,教的内容也是跟他那个“不方便说”的世界有关的,然后开始讲起在凌晨带学生到游乐园玩的事情。而我的思绪早已飘向他处,原来如此,因为是老师,才会如此自然地讲这样引导的话语,他会和学生做爱吗,或许会的吧,这样才能如此熟稔地说这种话,当他的学生,是不是就能经常和他见面了,不仅如此,作为学生,得到他的关心和保护也是理所当然的,像成鸟用羽翼护着雏鸟一样,向他提出交往,基于往日的相处,也更能接受吧,要是能当他的学生,该多好啊……

“嘿,剩下的时间你就抱着我发呆吗?”嘴边传来柔软的触感,是五条悟,他伸出舌尖舔吻着我的嘴唇,撬开我的牙关,与我的舌头缠在一起。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跨坐在我身上,俯下身撸动着我的性器,被口水弄得亮晶晶的嘴唇直接含住头部吮吸。我一下子爽得不行,下意识伸手摁向他的后脑勺,他也顺从地深入,性器抵到细小的喉管,因吞咽反应收缩的喉口吸得我浑身酥麻,差点交代出去。深喉没持续多久,他就吐出来,顺着马眼流出的清液舔吮。他那张纯净的脸擦过我的性器,红润的嘴唇吻着充血胀起的青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按捏着底下的囊袋。

我那一刻觉得,我的器具不是俗不可耐,而是如此的丑陋粗糙,他长而浓密的白色睫毛扫过茎身,沾着各种体液看起来湿漉漉的,嫩红的舌尖勾起浊液抚弄着敏感的皮肤,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染上情欲,迷离地望向我,似乎在讨要些什么,我止不住地想象射在他脸上的场景,那张纯白精致的脸上沾上我的痕迹。不,不对,这是玷污,这是破坏,美不该如此,不该干预,不该脱轨。我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我说,不要口了,和我接吻吧。他听到后笑了,停下动作,直起身来朝我拥吻,下身前后磨着我的下体。我顺势掰开臀瓣将两根手指插入穴口,探到他的敏感点有节奏地按揉。他爽得连连惊喘,拢着我的头埋进他的胸口,我顺着抽插的节奏吸着他的乳头,他的兴致似乎上来了,扣着我的肩从耳廓一直亲到颈窝,他说,很棒,太好了,好舒服,插进来吧,然后,我扶着性器插入流水不止的穴口,刚进去头部,他就摁着我坐下去,紧致的内壁收缩着紧紧吸住我的性器,我与他同时发出一阵喘息。他很快回过神来,搂着我的脖颈开始前后扭动着,酥得身体一阵颤动,还喃喃自语般地问我,舒服吗,我好舒服,舒服得要高潮了……


我承认,即使以后不再有相见的机会,我依然明白,我一切对美的官感和接受,都被名为“五条悟”的存在重塑了。从未有过的体验,如此混沌热烈的激情,美得像磷火,虚无得像磷火,我到后面一直紧紧拥抱着他,生怕他身上平和的温度消逝,在如痴如醉的雾气中,渐渐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色已晚,枕边的温度已经消散,由于习惯问题,我根本没有谈起任何有关留下联系方式的话题,所以我知道,命运赠予我的奇迹终将会离开的。过载的美感体验一旦完成,就已经深深印刻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正因为短暂,才让这个过程如此珍贵。

我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但剩下的那些日子,当我独自一人望着芜杂的庭院时,还是不由得想象,要是有一场大雪就好了,雪堆堵住小镇通往外面的路,他就会多待几天,我们可以多聊几天,一起吃饭,在床上开发着各种玩法,完事后抱着一起入睡,可能睡前还会发牢骚地说着什么时候能出去的话;或者是在一个滨海城市,下午我们到海边游玩,晚上便传出暴雨来临的消息,我们得以在狂风骤雨声中消磨整个晚上;或者他在此处的任务出了问题,他不得不改变行程留在这里……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和他相处得久一点,我的执念化成梦魇,夜夜侵袭着我,可悲的是,每一次的梦境,我都只能看见淡蓝色的如同磷光般的模糊幻影,以及那道告诉我那是五条悟的声音,梦里从未看见他的样子,每每醒来,我只能就着回忆里他的样子咽下这份苦涩,因为庭院的磷火,已经不再出现了。

五条悟走后的第二天,那从蔷薇便彻底盛开了,那天白日我一直待在书房写作,将近下午六点才结束。我收拾好后来到庭院,暮色四合,整座庭院暗沉沉的,只有一抹绽开的白色如此夺目。可惜,我走近细看,太阳已经下山了,残余的淡薄光芒不足以照出蔷薇的美,如果五条悟能多留一天,就能带他来看了,我想。

蔷薇要在明媚的阳光下才能完美展现它的美,而五条悟,也在我的回忆里不断清晰、完整,美得无可挑剔。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他再会,但十一月的第一天,我被一个神秘诡异的男子唤醒,他向我说明,我处在一个用来让咒术师互相残杀的结界内部,我作为结界内的非术师,有一次可以选择离开机会。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手,醒来时已经身处人群之中。面前伫立着一座望不到尽头的黑色围墙,人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违背科学规律的高墙。我却想起五条悟,想起他曾语焉不详的那个世界,他是咒术师吗,他是不是已经在墙内了,我要是留在里面,是不是有机会能遇到他……可我也明白,那是个我无从参与的世界,可能也是个残酷黑暗的世界,最后,我只是希望,这些快点过去,重回平淡又不乏奇迹降临的日常。

离开人群的路上,我再次想起如磷光般闯入我生活的五条悟,我确信,往后余生,我都会咀嚼着那些片刻的一寸一缕,用爱意与幻想编织着这个永不凋零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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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幸运又不幸的路人……见过神迹以后,他的世界将永远黯淡无光 :face_holding_back_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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