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乙五/五条性转
乙骨忧太将视线从红色的墙面移开,转向从楼梯上来的人,伏黑惠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有脸侧沾到的一点血迹显示他刚从一场不够愉快的会面中结束。乙骨听到脚步声转向他,向他微微颔首:“你的脸上。”
伏黑惠伸手将那一点血渍抹掉,反问道:“教皇大人,有什么指教吗?”
乙骨转头继续看向墙壁:“五条老师不在,你也不用再叫我教皇大人。我只是来看看这幅画的,国王陛下。”
“你是问我为什么要把这幅画摘走吗?”伏黑惠也看向墙壁,那里只留下了陈旧的痕迹,已然空无一物,“五条老师离开这个国家,这幅画挂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我已经叫人收到储藏室里去了。”
乙骨走下台阶,拍了拍对方肩膀道:“不论如何,你都是五条老师加冕过的君主,我会为你祝祷。”
“你知道五条老师去哪了吧?”伏黑惠伸手抓住乙骨的手腕,“你不是拥有神血的教皇吗?把五条老师带回来,用多少金钱也好,用多少人力也好,哪怕要这个国家毁灭也好。”
“抱歉,国王陛下。”乙骨转过身来,“我没办法知道五条老师去哪了,曾经我能够聆听神谕,但现在耳边只有现世的杂音。五条老师离开了这个国家,这就是我所能知道的一切。”
“多有趣啊,”伏黑惠苦笑一声,松开了乙骨的手腕,年轻的教皇转身离开,被神亲自加冕的国王在他身后低声道,“她不肯收留我们的灵魂,但让君主的灵魂失去视力,看不到人民的疾苦,让教皇的灵魂失去听力,无法聆听神的旨意。”
乙骨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向楼下走去。
伏黑惠第一次见到五条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他被叫到教廷里,教堂祭坛上的座位上被黑色的天鹅绒覆盖,上面用金线绣满了新月和太阳,周围垂满珍珠做的流苏,而在那上面坐着一个全身覆盖着花纹繁复的白纱的人。月光从教堂的顶部照射下来,让那个人银白色的头发也如同月光一样,对方伸出被绸缎做的手套贴身包裹着的手,对他说:“过来,小惠。”
那是伏黑惠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国家所侍奉的神明。
从那之后的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他住进教廷,跟随五条学习,与他一起的还有早他一年住进来的乙骨忧太。在他十岁的那年,乙骨忧太成为教廷的枢机主教,这个国家的神权与皇权紧密连接,一切都由五条来定夺,于是他也成了下一任君主的不二人选。
新一任的枢机主教任命时会进行祭祀,在酒会上人人都来恭喜他成为下一任君主,教皇需要终生侍奉在神的左右,几乎不会有机会离开教廷,生命也不会超过30岁,皇室依靠血缘内的祭品维持君权,教皇则是依靠自己的生命维持神权。与之相比,君主就是一个更加光明得多的未来。
伏黑惠敷衍地举杯,目光看向坐在祭坛上的五条,为了迎接几十年一度的大型祭祀,整个祭坛都铺上了蓝色的锦缎,周围用金线绣满了金石榴花,中间则绣满了一簇簇装饰叶,伸出长茎白玫瑰,细节用银线和彩晶装饰,五条坐在中间,仍旧蒙着月光般的白纱,对下面热闹的场景不做任何表示,乙骨忧太沉默地侍立在一旁。伏黑惠闭上眼睛喝下杯里的酒,心里忍不住想比起成为掌握国家的君主,还是能够站在五条身边的位置更好。
祭祀开始的时候祭坛周围的纱幔也被放了下来,乙骨用黑色的绸缎蒙住眼睛,伸手牵住五条的手,若有似无的音乐在整个空间回荡,五条摘掉头纱,握住乙骨的手,开始在祭坛上轻快地舞蹈,出身皇室的祭品站在周围,被她的头发、腰肢以及皮肤接触到的祭品逐渐倒在地上,而在这之前,目视神的真容已经使他们失去了视力。
祭祀结束之后人群逐渐离开,皇室的仆人收拾掉身份尊贵的祭品安葬,也许是得到了充足的灵魂,五条在这天晚上显得格外开心,教廷的画师也在这天画下了五条和未来的教皇与君主的画像,从此挂在了皇宫的走廊中。画中的五条仍旧蒙着一层白纱,坐在祭坛的座位上,伏黑惠和乙骨忧太站在她的身后,头顶是从高大的穹顶照下来的月光与巨大而美丽的玻璃彩窗,一如多年来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乙骨忧太成为枢机主教之后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减少了很多,白天的时候几乎只有伏黑惠在五条的身边。五条已经教完了他大部分的东西,剩下的时间都是他拿图书馆的书来读,他读得很快,从帝王术到各种知识,五条列给他书单已经接近尾声。
乙骨会在晚餐的时间回来,他们一起沉默地吃完晚饭,而后乙骨再离开,教廷的事务很多,而且现任的教皇已经逐渐衰弱。五条每次会在他离开之前隔着手套抚摸他的脸颊和有些黑青的眼眶,像一位母亲疼惜自己的劳累的孩子一样。
而这一天五条却没这么做,五条没有起身,于是伏黑惠和乙骨也一直坐在桌边,五条没有开口,因此他们也不曾开口,直到凌晨时分走廊里传来繁杂的脚步声,门被人敲响,五条看向乙骨,乙骨轻声开口道:“请进。”而后门被推开,带着室外的新鲜的草木味道,两个人走了进来。
一人走向伏黑惠,单膝跪下,对他说:“国王万岁。”
另一个人则走向乙骨忧太,将三重冕举过头顶,对他说:“教皇大人。”
加冕仪式将在第二天白天举行,因为国王与教皇同时逝世这一史无前例的事件,最终将教皇为新的国王加冕的传统改为五条亲自为两位最高权力人加冕,教廷和皇室彻夜忙碌,为即将到来的盛大典礼准备。当时用于献祭的蓝色锦缎被连夜裁剪成新的礼服,与绣满白玫瑰的及地头纱一起送到祭坛。而缀满银线与彩晶的边缘侧被制成绶带,搭配昂贵的加冕礼服。城市内整夜灯火通明,一篮篮的鲜花,满车的绸缎被送进皇宫与教堂,在神明的庇佑之下,这个国家会永远年轻、富饶,因此不必哀叹逝者,只需要为即将到来的明天欢呼即可。
在整个加冕仪式中,无人不感叹神明的美丽,即使无法目睹其真容,人们却可以透过面纱进行无尽的想象,在为单膝跪地的国王弯腰戴上王冠时,将佩剑递给国王时,在向流着神血的教皇说出第一道神谕时,在为教皇轻声念出祝祷词时,无一不展现出其超越人类之处。
而在加冕仪式结束之后,教皇和国王将会签署第一号法令,选出新的继任者,送到神明身边教养。而后人们欢宴,皇室和教廷将美酒和食物分给在广场上的人民,直到深夜,所有人都尽兴而归,教堂再次空无一人。
新的法令仍在国王手中,伏黑惠走到教堂门口,不意外地看到乙骨已经站在祭坛旁边,伏黑惠走过他的身边,登上祭坛,将空白的法令递到五条手中,而后跪下亲吻她的裙摆,对她说:“拿走我的灵魂吧,五条老师。”他没有抬起头来,而是继续小声地,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我不会把其他人送到您的身边,拿走我的灵魂吧,然后您去挑选新的继任者,别告诉我,别让我知道——拿走我的感官,让我什么都不用知道,让我的灵魂做为您的养料,这是我能为这个国家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五条并没有低下头看他,而是转向乙骨,问他:“那你呢。”
新任的教皇沉静地回答:“我听从您的选择。”
“但是你支持他。你也想要我拿走你的灵魂。”
“我的灵魂已经是您的了,不论过去还是将来,一直都是您的。”
“好吧,好吧。”五条后退一步,摆脱伏黑惠的亲吻,“我会来收取你们的灵魂,在将来的某一日,在你们最不愿意想到死亡的那一日,我会出现在你们的身后,叫你们领受今天的惩罚。在此之前,我先收取过去的对价。”
她扯下身上覆盖着的面纱,面纱从乙骨的眼前飘过,他听到一句轻声的祝祷,面纱落在地上,祭坛上堆满了白玫瑰,五条已经消失不见了。
皇室发起弹劾。
由于五条的消失,原本君权神授的条件已经不再成立,贵族们不会再接受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的统治。教廷始终保持沉默,拒绝对当晚的事情作出任何解释,也不再传达新的神谕。
伏黑惠坐在会议桌的主座,皇室的十一位亲王开始对他的去留发起投票,教皇会做为见证,在投票结束之后,旧王将被秘密处死,皇室会选出新的国王,由教皇加冕。一切都会以新的神谕掩盖过去,这个国家的人民需要对神明的信仰。
同意废黜的第一只手举了起来,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忽然他们的主人接连倒下,头颅滚落在地,剩下的亲王惊慌失措地站起来逃跑,然而会议室沉重的大门紧锁,无论多大声地呼喊,门外也没有卫兵应答。伏黑惠把佩剑收入剑鞘,继续坐到主座上。教皇站在国王身边沉默地看着这出闹剧,亲王们在筋疲力尽之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听着新生的暴君开口道:“那我们会议继续。”
他面前的白玫瑰依旧静静地盛开着,等待那一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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