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五】轨迹(完结)

那天早上,难得伏黑惠和五条悟两个人都刚出差回来,迎来短暂假期。伏黑惠凌晨才到家,洗澡之后累得倒头就睡。再睁眼时微弱光线透过窗帘,身边没人,洗手间传来呕吐声。
伏黑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六点半,他也就才睡了四小时。睡眼惺忪地走到洗手间门外,五条悟还在抱着马桶干呕。他过去顺了顺他的后背,看他也没吐出什么东西,问:“昨天晚上你吃什么了?”
五条悟抬头看他,脸色苍白,蓝眼睛像一汪海水,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没吃,”他说,语气还有点委屈,“这两天胃不太舒服,吃不下,呃——”接着又是一阵干呕。
看他这架势简直想把肠胃整个翻过来似的,伏黑惠心里也一阵阵难受。等到人终于不吐了,伏黑惠把他拖起来带到洗脸台边,开了热水用毛巾给他擦脸,再拖回卧室安置到床上,然后去厨房烧水,想着喝点热的东西总归能好受一些。顺手开了咖啡机,翻着冰箱思考早饭吃什么时,五条悟走进起居室,坐在餐桌边。
“好些了吗?”
“不——好。”五条悟说,伸长手臂趴在桌上,像只舒展的大猫。
他向来身体健康,感冒都少有,甜食当饭吃也没闹过肚子。可从前两天出差开始就总觉得胸口堵得慌,胃里泛酸水,没胃口还总是隐约犯恶心,到了看到甜点都没有欲望的地步。他自己心里也犯过嘀咕,人是不是一过三十大关就开始走下坡路,着点凉都能犯肠胃炎,连最强也不能幸免。
他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着站在厨房里的伏黑惠,青年穿着和他同款的米色宽松长袖衫,圆领上方露出线条优美的后脖颈。年轻人真好啊,这几年来他身高长了不少,但终究也没达到一米九,五条悟心里窃喜,总觉得他永远都是自己养大的小孩,哪怕晚上把自己操得一塌糊涂也一样。他看着伏黑惠把热水倒进茶杯里,走过来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肠胃炎吗?等一下我去给你买药。”
“大概是吧,那你顺便买布丁回来——呜哇什么味儿?”五条悟说,坐直身体,捶着胸口干呕了一声。
伏黑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闻了闻空气。
“咖啡啊,还是你买回来的。”
然后他突然愣住。
“你上次……吃药了吗?”
“什么药?”五条悟也莫名其妙,然后和伏黑惠一起睁大了眼睛。
啊。
“等我一下。”伏黑惠说,五条悟看着他一阵风般跑到玄关,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冲出了门。

二十分钟后,两人在餐桌前相对而坐,面前是两根验孕棒。
伏黑惠飞奔去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两个牌子的验孕棒回来,以免检测不准;也买了胃药,以免真的是肠胃炎;还顺带买了布丁。
三分钟过去,两根验孕棒上都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两条线。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无言。

二十岁参加了成人礼之后,伏黑惠迅速和他的监护人、前班主任五条悟领证标记一气呵成,让他的同期同学前辈后辈和同事们都惊掉了下巴。
最强咒术师是个Omega从来不是秘密,但也从来没有Alpha咒术师(至少在表面上)敢打他的主意,至于普通Alpha呢,光是看到他的身高似乎就望而却步。靠着如今质量过硬的抑制剂,五条悟毫无破绽,活得潇洒,没心没肺。没人能想象到这个人将来会和某个Alpha结成伴侣,钉崎野蔷薇曾经断言没人受得了他的小孩子脾气,知道伏黑惠要和五条悟结婚时首先想到的不是道德伦理,而是怀疑伏黑惠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习惯了。伏黑惠说,我也没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改变。这样就好。
野蔷薇说这真是赤裸裸的宣示所有权行为,我早就隐约这么觉得了。
当然了,伏黑惠想,他是大家的老师又怎么样,我认识他最久,离他最近。
他理应是我的。

按照常理,有血缘关系的Alpha和Omega之间,信息素不会互相影响。就算是领养孩子的家庭,长时间生活在一起之后,信息素也会对彼此无效化,据研究可能与人的心理状态也有一定关系。
五条悟在伏黑惠六岁时成为他的监护人,外人看来算是半个养父,可伏黑惠从没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兄长或父亲,五条悟也是如此。
伏黑惠以为,自己只是他心血来潮想要养着玩的小孩儿。即使当了伏黑惠和津美纪的监护人,五条悟也总是忙,很忙。伏黑惠和津美纪一直住在那幢老旧的出租屋里,因为津美纪总是觉得妈妈有可能会回来,不想搬走。经常只有辅助监督上门送来日用品,五条悟偶尔过来,来早了可能会做一顿晚饭或带他们去家庭餐厅,来晚了就陪他们过夜,极少数的,有一天休假会带他们出去玩。两个孩子有谁病了,他会赶回来照顾他们,学校家长参观日他都会出席参加,运动会上也和伏黑惠跑过两人三脚,但伏黑惠觉得自己和他算不上亲近,虽然五条悟对他从来没有人和人之间应有的正常距离感。他对他亲亲抱抱举高高,伏黑惠总想躲开,他晚上非要搂着他睡觉,伏黑惠嫌他霸占了床上的太多地方。他只说自己是他们的监护人,从没说明要他们怎么称呼他,津美纪叫他悟先生,但伏黑惠只叫他五条先生,他也只是装作伤心地说惠和我一点也不亲,转而就又回到了那张万事都无所谓的笑脸。
对他来说我到底是什么呢?伏黑惠有时会想。
十四岁时伏黑惠分化成了Alpha。Alpha的分化不像Omega那样反应剧烈,顶多会发烧两天。津美纪是Bata,对信息素不敏感,见他放学回来脸红得像只熟虾,以为他只是普通感冒。但伏黑惠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样子还是吓到了她,便给五条悟打了电话。五条悟在晚上九点钟赶了回来,一进门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许他很相信自己养大的小孩不会对自己的信息素有什么反应,直接进了伏黑惠的房间。
曾经有那么几次,伏黑惠闻到过五条悟身上的信息素。有些像雨雪前后的空气,干净冷冽。他对这味道从没有过多余的想法,直到那天五条悟打开门走进来。
起初伏黑惠以为是津美纪,但是接着就闻到了Omega信息素的气味。原本浅淡的干净冷冽中掺进了什么更令人欲罢不能的东西,伏黑惠说不上来,但就像打开咖啡罐子,或者翻开一本新书,总要忍不住把脸埋过去多闻一闻。他睁开眼睛,房间里只开着床头灯,高大的人影走到床前,弯下腰来。那双蓝眼睛在墨镜后面看着他,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也明亮得令人心悸。
“感觉怎么样?”他问,伸手覆上伏黑惠的额头。
“我好冷。”
“因为你在发烧呀。分化期不能吃药,忍一忍,惠马上就是一个出色的Alpha啦。”
是啊,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可你还是在用对待小孩的语气和我说话。
五条悟走出房间,过了片刻拿着浸湿的冷毛巾回来,坐在床边,把毛巾放在伏黑惠的额头上。他身上的味道钻进伏黑惠的鼻腔,又好像顺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最后停留在一个不妙的地方。
“已经很晚了,请您回去吧。”伏黑惠说。
“诶?我可是特意来照顾惠的哦?不要对五条先生这么冷淡嘛——”
可是伏黑惠没在听,他只想让五条悟赶紧出去,以免被他发现自己正因为他的信息素兴奋地勃起。虽然理智明白这是生理现象,信息素本身虚无缥缈,但心中却又那么渴望着坐在面前的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他的喉咙和胸口发紧,手脚冰冷,小腹和下身滚烫,他缩进被子里,可那种味道无处不在,仿佛就是世界本身。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推着坐在床边的人:“不用你照顾,快出去!”
“惠这是在害羞吗?”五条悟说,调侃的语气却突然顿住了。他沉默下来,伏黑惠的心跟着跳进了冰窟窿。
“那我就在外面。”他说,“如果太难受的话,就叫我。”
床垫一轻,五条悟离开房间,关好了门。
伏黑惠在被子里抱紧自己,可是身体的潮热一直平息不下来,一阵一阵,推着他、催促着他。他知道该怎么做,但又不想那么做,可最终还是将手指探进内裤,握住热硬的器官。他不管不顾地揉捏撸动,只想一切快些过去,无法思考,脑子里闪过的却全是五条悟,是他趴在桌上时柔软的头发和露出的后颈,是他毫无距离感的碰触留在肩膀和脖子上的温度,是他抬眼看着自己时落满霜雪般的睫毛和晴空般的眼睛,是他的笑、他的鼓起两颊装模作样的生气、他的若有所思、他的认真严肃,是他的手、他的姿态、他的背影。
快感蹿过脊椎,身体一阵酥麻,轻松无比,短暂的意识空白之后伏黑惠发现自己刚刚流出了眼泪。少年在此时才真正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是在以什么样的目光、什么样的心情凝视着自己的保护者,恍然大悟般的释然后紧接而来的就是对这份感情的忧虑和酸楚,夹杂着尚未完全平息的分化反应,让他辗转许久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伏黑惠起床时,津美纪已经去上学,五条悟进来看了他一眼,烧退了一些,嘱咐他桌上有饭就匆匆去出任务,离开之前还保证今晚一定回来。伏黑惠起来洗了衣服和床单,初夏的阳光洒在濡湿的布料上印下光影,少年躺在榻榻米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在获知自己隐秘感情的同时他就几乎放弃了它,因为他知道五条悟不会是他的,甚至也不会是任何人的。
如果人人的命运生来就有固定的轨迹,那么他的轨迹一定是被强制拗弯,通往了五条悟的方向。可他看不见五条悟的前方都有什么,甚至他距离五条悟的背影也有很远,远得他似乎永远追赶不上。

五条悟嘴里咬着布丁的塑料勺子,眼睛盯着验孕棒的说明书。房间里好像中了什么让时间停止的咒术,两个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五条先生。”伏黑惠终于开口。
五条悟抬眼看他,脸上没有表情。
“我尊重你的决定,只是,我希望你知道,如果能有一个小孩,我觉得……也很好。”
五条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惠啊,干吗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觉得我会不要它?在你眼里我是那么无情的人吗?我好伤心啊。”
“那你又一脸严肃是干吗啊?!我要紧张死了!”
“嗯……”五条悟歪着头,把脸靠进臂弯里,捡起桌上的勺子。“我也紧张啊,毕竟是第一次嘛。”他把勺子放回剩着一半布丁的碟子上,推开了。
伏黑惠皱起眉头,他现在连吃布丁的胃口都没有。
“我去做早饭,你多少吃一点,然后我们去医院。”他说,站起身。

开车到医院途中,五条悟下车吐了两次,把早上吃的那一点儿可怜的面包片抹果酱全清了个干净。到医院之后他反倒好像精神了不少,伏黑惠跟着抽血、常规检查、B超,最后两人坐在医生的办公室里,这位Omega产科医生似乎挺有名的,他翻看着检查报告,脸上也是一派轻松,伏黑惠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
“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六周大,预产期是明年四月。”医生说,拿过一本小册子,和检查报告一起递给五条悟。“下次孕检是十二周,最近注意不要剧烈运动,多休息。如果吐得厉害,少食多餐,或者服用一些维生素B6。Alpha的信息素多少也能让妊娠反应减轻一些,多陪陪他。”他看看伏黑惠,又去看五条悟,“五条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是老师。”五条悟回答,骄傲得很。
医生笑笑。“老师啊,那挺好的。你不是体育课的老师吧?毕竟你个子很高嘛。”
“不是。”
“但是他经常出差的。”伏黑惠插话。
“老师也要出差?啊,是大学老师要去讲座吗?嗯,只要不是很劳累的话,一般是没问题的。但是早期妊娠反应比较辛苦,还是不要到处跑为好。”
“我明白了。”伏黑惠回答,转头看到五条悟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脸颊看着自己,光看那嬉皮笑脸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毫不在乎。
“我还有问题。”五条悟坐正,说。“什么时候可以做爱?”
伏黑惠希望自己的表情很坦荡,但他的耳朵热得要命。
医生倒是很普通地回答道:“至少要十二周以后,到二十八周以后就要减少咯。”

回程的车上,五条悟坐在副驾驶,因为个子太高,座椅往后挪了些,他歪在座位上,看着手里的B超照片。伏黑惠开着车,时不时瞥他一眼。
“你也太安静了吧。”他终于忍不住说。
“我在想,好神奇啊。”五条悟说,举起手上的照片,小小一张像是拙劣的黑白素描,只在中间有一个圆点。“是男孩还是女孩?Alpha还是Omega?起什么名字好?如果会粘人就很可爱了,将来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很寂寞——”
“……你想太多了吧。”
“那惠呢,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以后的任务就请假吧。和‘窗’还有夜蛾校长说明情况,让他们安排其他人,或者我去。”
五年前一场恶战之后,上面那些五条悟讨厌的老家伙死的死隐居的隐居,咒术师的任务分配现在主要由“窗”负责,两位校长监督。
“惠还是很担心我的嘛。”五条悟一脸欣慰,“不过没关系,我是最强的,不会有事啦。”
伏黑惠心里当然明白,现如今国内的特级咒术师还是只有五条悟和乙骨忧太两个人,平时根本忙得脚不点地。如果一个特级休息了,另一个特级又忙不过来时,出现特级咒灵只能出动两个二级以上的咒术师,其他任务势必又会产生缺口。
这个人看起来散漫又任性,可只要是需要他的地方,他就一定会前去。
“不行。”伏黑惠直视前方,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
“嘁。”五条悟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伏黑惠摸出手机,给津美纪发了LINE,告诉她就要当姑妈了。从死灭洄游生存、一切结束之后,津美纪补上高中的课程,现在正一边打工一边上大学。
恭喜!津美纪回复道,真是太好了。
要好好照顾悟先生呀。

津美纪被诅咒沉睡之后,伏黑惠终于做出决定。他是御三家之一禅院家的血脉,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的被监护人。不管再怎样迷茫、逃避,命运的洪流也还是会把他推向原本的轨道。
“准备好了吗?”五条悟问。
以前,伏黑惠鲜少看到他去出任务、或是作为咒术高专的老师的样子。五条悟穿着咒术高专的黑色制服,眼睛上缠着绷带,白色头发被绷带束缚着向上竖起。
“是。”伏黑惠回答。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带他出任务,彼时伏黑惠的式神还只有两只玉犬,虽然已经办好手续将要在高专生活,但还不算正式入学。我想给惠看一看咒术师要面对的东西,他的老师说,然后,你还有时间谨慎考虑。
说这话时五条悟难得语气正经,但伏黑惠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早就考虑好了。伏黑惠说。
任务地点是一幢荒废的旧楼房,因为曾经发生火灾、废弃之后又频频有人在这里自杀,因此遭人忌讳。伊地知洁高放下了“帐”,伏黑惠跟着五条悟走进空旷的废楼,没有玻璃的窗外,上午的晴天看起来如同临近夜晚。
“我大概帮不上什么忙。”伏黑惠说。
“今天是课外观摩,惠只要看着就行了。机会难得哦,最强咒术师的战斗。”
伏黑惠知道他是最强咒术师,却对他强到什么程度没有概念。伏黑惠从小能看到咒灵,也见过五条悟祓除咒灵,大多是路灯下、拐角处奇形怪状的阴影,五条悟一只手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装模作样地打个响指,它们就尖叫着灰飞烟灭。
最强的五条悟除掉诅咒啦,惠不用再害怕啦!不像样的大人把伏黑惠拎起来扛在肩上,玩开飞机。就连伏黑惠也知道那种诅咒只是小打小闹,其实他一点都不害怕,但还是搂住咒术师的脖子。
此刻伏黑惠终于见到一级咒灵是什么模样,知道了咒术师一直以来都在面对什么样的战斗。
粘稠的、充满恶意和不详的污浊黑影像凝固的血块和坏掉的内脏一样从天花板吧嗒吧嗒滴落,蠕动着膨胀,张开一只只眼睛。黑影流过水泥地面,有什么东西从中挣扎着伸出来,像一截截烧焦的肢体,残缺的手指在地面上抠扒着,带出扭曲的无头躯体,用一种抖抖索索的颤声说话。
好……好烫……
“别离开我身边。”五条悟说,好整以暇地站到伏黑惠前面。
翻滚的黑色液体扑向他们,带着沥青般的热度和刺鼻气味,只沾上一滴似乎就能烧穿皮肉。五条悟抬手并拢食中两指,迎面冲来的诅咒骤然停止,像撞上一堵透明的墙。黑影转瞬间铺满他们脚下的地面,从后面包抄过来,伏黑惠条件反射般准备双手结印,五条悟转过身来,发动的“苍”席卷而过,将诅咒的触手吞噬殆尽。伴着一阵恶心的咕噜声,咒灵原本展开的液体和影子急速收缩,聚成一个圆球,猛然撞开窗子冲了出去。
这个咒灵至少有打不过就跑这种程度的智力。
上一秒伏黑惠正要惊呼咒灵跑了,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身在窗外,被五条悟夹在胳膊底下,下方是三层楼高的虚空。“苍”与“赫”对撞产生的风压卷过,伏黑惠几乎睁不开眼,抬头看去,遮住五条悟眼睛的绷带已经解开,随风扬起,转眼消失不见。咒术师对正要逃跑的咒灵弹指。
“虚式·茈。”
扭曲空间的强大力量骤然射出,咒灵身体中央出现一个圆形的空洞,接着化为一缕灰烬,消失无踪。

直到双脚踩上地面,“帐”也消去,伏黑惠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老师我是不是超——帅!”五条悟兴高采烈,对伏黑惠竖起大拇指。
“为什么……”
“怎么了,惠?”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也能祓除那样的东西呢。
“没什么。”
五条悟看着他。那双没有遮挡的六眼,好像能一直看进他的心里去,伏黑惠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好——作为课外观摩的作业,惠同学来回答一个问题。刚才老师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用‘茈’呢?”
伏黑惠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因为最初那个咒灵是不确定形态,而且还在不断变形。如果想迅速地一击就祓除它,在它变为固定形态时攻击才是最好的时机,是这样吗?”
“答对!”五条悟夸张地大喊一声,微笑着看着他的学生。“惠是第一次看到祓除咒灵的现场,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也能仔细观察、准确分析,非常优秀哦。作为咒术师,战场上的应变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接下来,学习知识、提升自己、累积经验,只要一步一步扎实地走下去,惠就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潜力。”
伏黑惠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就像他身后辽远的晴空。少年的心中如同溅起闪亮剔透的水花,涟漪一般在胸腔中震荡开去。
——变强吧。强到不会被我抛开太远。
少年想要肩负起责任,想要正视命运,想要追赶在五条悟身后,拼命缩短距离,不要被他抛下。

“事出突然,老师我怀了宝宝,所以这个学期不能继续教你们体术。”
话一出口,讲台下三个一年级生就炸开了锅。
“我们本来就几乎没上到您的体术课!都在和二年级的前辈对打!”
“请问老师几个月了,什么时候预产期?”
“五条老师,您不是想要找借口偷懒吧?!”
哎呀哎呀,五条悟想,我还是很受学生欢迎的嘛,不能上我的课他们好伤心啊。
“放心,我找了别人来替我。这个人很厉害的哦,别以为接下来的体术课就能偷懒了。”五条悟提高嗓音,“进来吧!”
教室门打开,伏黑惠的同期同学虎杖悠仁走进来站在讲台边,穿着休闲的连帽外套和牛仔裤,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一级咒术师,前·宿傩的容器,虎杖悠仁君!”
“大家好!我是虎杖悠仁,体术课的临时代课老师,请多指教!”虎杖悠仁声音洪亮,元气满满,和学生时代没有什么差别。五年前两面宿傩被祓除,咒力融入他的身体,咒术是用不了,但体术还是毫无疑问的顶尖。
学生们都多少听说过宿傩的容器,相当兴奋,五条悟拍手说好了好了大家去训练室。两个少年一个少女飞奔去换运动服,虎杖悠仁和五条悟慢悠悠地走出教室,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的年少时光。
“还没对老师说,恭喜了。”虎杖悠仁说。
“谢谢。”五条悟弯起嘴角微笑。
“伏黑很高兴吧?”
“那是当然:heart:
“老师真是一点都没变。”
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一样留在东京,一级咒术师们很忙,三个朋友偶尔才能聚在一起,见面吃个饭。五年前给这座城市留下的伤痕终究在慢慢抚平,活下来的人们跌跌撞撞,总算是回到了不算安稳却还充满光亮的日常。校长和老师都还在这个学校,五条悟依然是咒术界的最强后盾,他们谁也没有辜负老师的期待。
前方有未来,希望在萌芽,虎杖悠仁觉得已经很好了。
真的很好了。

五条悟在训练室旁观了一会儿悠仁教他的学生们体术,然后就溜走去家入硝子的办公室消磨时间。
家入硝子难得不忙,正在整理档案。她看着五条悟百无聊赖地躺在对他的身高来说过短的沙发上,两条长腿挂在扶手上晃悠着。
五条悟大概从来没这么闲过。从十七岁开始,任务一个接着一个,毕业之后多了老师这一身份,后来又成了两个小孩的监护人,业余时间几乎都被填满。有时家入硝子觉得,五条悟表面上没个正经,内里精神确实强大,如果是她过上这样的日子,恐怕到现在都要靠尼古丁活着。
“伏黑很担心你啊。特地来学校找校长和我商量,还亲自去了‘窗’那边。”
“那是。”五条悟的语气美滋滋,但接着又抱怨起来:“但是我闲下来,惠却比以前更忙,好无聊啊。”
“有得休息就不错了,真羡慕呢。”
“硝子是没有这个机会啦,因为你是Alpha嘛。”
家入硝子当没听见,当年的同窗早就在与五条悟相处的十几年间练就了选择性失聪的技能。
“悠闲也只有现在了。”她说,胳膊支在厚厚一沓档案上撑着下巴看向他,“等小孩出生了,哭闹、半夜喂奶、换尿布,对你来说恐怕比祓除咒灵还麻烦吧,有心理准备了吗?”
“……我去问校长帮我做个咒骸,要熊猫那样的。”
“接受现实吧。”家入硝子叹了口气,不过如果生个孩子能让五条悟多少成熟一点,也算是好事。
“我说你太小看我了吧硝子,我可是有育儿经验的啊。”
“别说了。再来一次你怕是要被剥夺抚养权。”
可是我确实很会带小孩啊,五条悟撇嘴,惠和津美纪,不是好好长大了嘛。

在成为两个小孩的监护人时,五条悟自己也还是个未成年。
对育儿知识一无所知,也不觉得小孩是多么需要仔细呵护的存在。
自由生长就好了嘛,孩子们有无限可能。他单纯地想。
所以当津美纪提出不要搬走、留在原来的老旧出租屋里时,他同意了。她说不愿多麻烦他,由她来照顾弟弟,他也同意了。毕竟在介入他们的生活之前他曾经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两个孩子会做家务,作息规律,甚至能好好地上学、自觉完成作业,完全能照顾自己。
少年老成。可小孩儿没有童年怎么行呢?
五条悟深思熟虑,想着童年不能没有惊喜,便打算把小孩打扮得漂漂亮亮,带他们去游乐园玩。他趁着出差时顺便逛了商场,扫荡了童装店,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塞满了两个行李箱。
“我回来啦!惠——津美纪——Surprise!”
每次都是津美纪先跑到玄关,说着欢迎回来,帮他把行李拿进起居室。
“很重哦。”
两个箱子打开,花花绿绿的纸袋鞋盒摊了一地。
“好可爱的连衣裙!”津美纪感叹。
“是吧是吧,悟先生的审美水平很高吧!”
惠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冷静得过了头。五条悟看到他在一旁默默翻出衣服上的价签。
“五条先生。”
“怎么了?惠。”
“高专拨款的存折您都交给我们了,所以,这是用您自己的钱买的吧。”
“是啊。”
津美纪也翻出裙子上的价签,安静下来。
“这些拿回商店去,还可以退掉的吧?我们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贵重?五条悟眨眨眼睛。两万日元一件的T恤对五条悟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不久前还生活拮据的两个孩子来说,大概还是太超过了。
“这可是给你们的礼物哦?是礼物啊。”
“就算是礼物,也太多了。”惠坚持道,“而且,又不是我们的生日,为什么要送礼物呢?”
五条悟叹了口气。
“过来。”
惠迟疑着,放下衣服,跨过满地包装袋,站在五条悟面前。
五条悟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下,另一只手握住津美纪的手。
“我是你们的监护人。监护人是什么,津美纪?”
“就是,如果老师要见我们的家长,那么就是见您,对吗?”
“对——啦!意思就是,我要对你们负责哦。虽然高专有资助你们,但那也只是直到你们上高专之前最低的生活保障而已。其他的,全都交给我。而且,不把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让禅院的家伙看到,以为我是在虐待你们,那可怎么办啊?”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津美纪和惠,完全可以对我撒娇哦。”他越过墨镜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睛,说。

但他们不对他撒娇。五条悟最终答应了衣服穿旧再买新的,并且记住要偷摸撕掉价签;带他们去游乐园玩,是五条悟第一个说“我想吃冰激凌”;惠看着五颜六色的气球,问他要不要,他会说买回来早晚也会破掉。
五条悟想和惠一起打游戏,惠说别打扰我写作业五条先生,五条悟把惠拎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惠说我又不是小孩了五条先生,五条悟晚上陪惠一起睡觉,惠说太挤了五条先生。
五条悟侧躺在榻榻米上,看着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小孩坐在桌子边写作业,想着这张脸以后会不会越来越像那个一刀捅穿了他脖子的男人,他会不会捡了一只永远也养不熟的狼崽呢。
“真伤心啊,”五条悟说,半真半假地微笑起来,“惠为什么和我不亲呢。”
“您在说什么啊。”

就算多了两个小孩要照顾,上面也不会少给五条悟一个任务。
进入夏天,五条悟接连出差,解决了一个任务又直接去下一个任务地点,近一个月的时间连东京都回不来。他从没这么久不回去看两个小孩,嘱咐过辅助监督经常过去看看,得到平安无事的回答,想着这两个孩子本来就不必过多操心,每天有空闲时已是深夜,便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
等手头的任务告一段落,带了一堆特产,他想了想还是直接坐新干线到埼玉,晚上十点钟用钥匙开了出租屋的门。
“我回来啦——”
屋里咚咚咚地传来脚步声,津美纪跑到玄关前,看着五条悟,像看着个陌生人,五条悟正想问有没有想我啊,就见小姑娘眼里突然泛起泪光。
“呜呜,悟先生——”
“怎么啦怎么啦?”五条悟慌忙问道,“是惠?惠出什么事了吗?”
再抬头看,昏暗的起居室里,另一个小孩探出头来,也用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五条悟鞋也没脱,跪在地板上,一手扶着津美纪的肩膀,小姑娘抽抽搭搭地靠近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们以为,悟先生不会回来了……”
惠走了过来,没哭,但快哭了,似乎不想让五条悟看到自己的表情,和姐姐一起抱住了他。
五条悟搂着两个勒着他的脖子的孩子,用手拍着他们单薄的后背,耳边是忍着哭泣的柔软抽气声,突然觉得感动起来。这是第一次,他以这种方式被人需要,看似不会撒娇的两个孩子,养不熟的狼崽儿,实际上是这么依赖他啊。
等到两个小孩的情绪平复下来,三个人围坐在起居室的桌子边时,五条悟问道:“为什么你们会认为我不回来了?不是有人来替我看过你们吗?”
“没有人来啊。”津美纪摇头。
“但是之前确实有辆车子总是停在巷子外面。”惠说。
五条悟想起他对那个辅助监督说的原话是“去看看那两个孩子是不是平安无事”,而没要求他上门。他不记得是哪个辅助监督,可能是个新人,根本不知道他和这两个孩子的关系。
父母接连失踪后,新任监护人突然消失了一个月,当然会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吧。
“以后要打我的电话哦,不管多小的事情都可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接的。”五条悟说。

五条悟洗过澡后津美纪已经睡着了,客用棉被铺在起居室的榻榻米上。惠的房门透出微弱灯光,五条悟把门开了条缝向里偷看,惠缩在床上,也在看他。
“您不会又想要和我一起睡吧。”别扭小孩说。
“是啊,五条先生刚出差回来,很寂寞嘛。”五条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掀开被子躺上床。两米长的单人床堪堪够睡,他伸手把小孩搂进怀里,下巴搁在他四处乱翘的头发上。
“好挤啊。”
“五条先生很累,要抱着惠才能充电。”五条悟闭着眼睛耍赖。
“……晚安,五条先生。”

五条悟醒来时,发现伏黑惠正在身边熟睡。几星期以来他早出晚归,几乎没有休息日。五条悟晚上睡得比以前要沉,经常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伏黑惠为了不打扰到他,在床边仰面躺得挺直,两条胳膊放在身体两侧,被子也只盖了个边儿。五条悟翻身蹭过去,把脑袋挪上他的枕头,脸埋进他的颈侧。怀孕十四周,他终于不只在早上起来吐,而是全天都想吐,伴侣的信息素能减轻Omega的妊娠反应,但是现在连这都成了奢侈品。他嗅着伏黑惠身上那股清凉的薄荷味儿,觉得总是堵得慌的胃里终于有了那么点儿空虚的感觉。这差不多就像是在炸猪排上挤柠檬汁的作用吧,他心想,然后因为这个不恰当的比喻馋了。
伏黑惠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他一眼,向这边挪了挪。他顺势把手脚也缠过去,伏黑惠拍了拍他横在自己胸口的胳膊,又睡着了。
五条悟跟着睡了个回笼觉。再睁眼时他还是保持着树袋熊的姿势,眼前就是伏黑惠的脸,后者正双眼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早上好。”五条悟打了个哈欠。
“早。”伏黑惠回答,还是没有看他,满脸出家人般的四大皆空。
五条悟眯起眼睛,乐了。
放在伏黑惠身上那只手贴着T恤柔软的棉布料下移,滑过居家短裤的裤腰,果不其然,隔着裤子摸到某个又热又硬的东西。
伏黑惠嘶了一声:“别闹。”
年轻人啊,五条悟幸灾乐祸,这两个月完全没做,忙得要命,又做不得,可难受死了吧。那只手灵巧地探进裤腰,整个手掌覆盖住勃起的器官,然后握住了它。
伏黑惠抓住他的手腕。
“我帮你?嗯……”
五条悟故意在他耳边抻长了鼻音,感到手里的东西猛地一跳,又涨大一圈。
“别煽风点火啊你。”伏黑惠说,偏过头看到自己的伴侣近在咫尺,一头白毛柔软地贴在枕上,睫毛就像细密的白色羽毛,眼睛那么亮那么蓝,满脸期待着恶作剧,哪像个三十几岁的成年人呢,这张脸甚至和他们刚刚相遇时也没差多少。知道他就是要玩,伏黑惠红着脸用胳膊挡住了眼睛。打小他就是这样,永远也拗不过五条悟,最后只能叹着气妥协。
说是帮,但五条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个时候只能用手,不能用嘴,毕竟他也不能保证做到一半不会忍不住吐出来。
擅于结印的手指修长灵活,指腹滑过柱身,描摹着上面血管偾张凸起的纹路,抚摸着顶端,将沾在手指上的一点前液抹开。并拢指尖,张开下滑,掌心触到铃口,再循环往复。Alpha的阴茎完全勃起,又大又沉,他把手掌整个儿贴上去,拇指根的软肉蹭着滚烫的皮肤。上面也没闲着,他伸出舌头舔伏黑惠宽松领口露出的锁骨和颈窝,在他耳边吹气,咬他的下巴。
伏黑惠真是要疯了。五条悟手上根本没用过力,一直若即若离,不像是给他做手活儿,而是在刺激他,撩起所有的痒又不给抓,直逼得他濒临崩溃。他还在舔他脖子,柔软的舌头舐过皮肤,留下微凉的湿意,也许是因为怀孕,他的信息素现在闻起来就像香甜的糕点铺。
当他的嘴唇不轻不重地吮吸上他的喉结时,伏黑惠终于暴起,把五条悟掀翻在床上。五条悟两手摊开,仰面看着他,像只偷吃了的大猫,嘴边挂着欠揍的笑容,但你能拿他怎么样?
伏黑惠咬牙切齿,下床进了洗手间。
五条悟听着洗手间门甩上的声音,把脸埋进被子里哧哧笑。他倒也不是完全没反应,但现在处于禁止做爱的时期,没法乱来。他就是突然想捉弄一下惠,想看看他那一如既往的对自己没辙时的表情。
多可爱啊,五条悟伸着懒腰,想。

接到津美纪的电话时,五条悟正单手虐菜,把一个刚从咒胎转变的特级咒灵逼到它自己的生得领域墙角。
“津美纪,怎么了吗?”他一边用咒术把咒灵多到看着就烦的肢体扭成麻花,一边用轻快的语气问道。
“悟先生,惠生病了……放学回来就一直发烧。”
过了十二三岁,这两个孩子就不会再因为感冒发烧这种事打电话给他。毕竟他又多了高专老师的工作,比以前更忙。听津美纪的语气,恐怕不是发烧那么简单。
“我马上赶回去。”他说。

回到出租屋时已经过了九点,津美纪坐在起居室里等他,说惠不愿意让她在旁边照顾。五条悟在玄关就闻到了Alpha信息素的气味,像清爽的薄荷糖,不太浓,明显是分化期的青涩味道。
“别担心,是分化期,”他对津美纪说,“看来惠是Alpha呢。”
津美纪见他要进惠的房间,欲言又止。
“没关系。”
自己养大的小孩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自己又没在发情周期。
五条悟推门进去,回手把门关好。房间里只开着床头灯,光线昏暗,惠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他走过去弯腰看他,少年睁开眼睛,脸色潮红,呼吸沉重。
“感觉怎么样?”五条悟问,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没有烫到需要担心的地步,皮肤上一层薄汗。
“我好冷。”惠喃喃说。
“因为你在发烧呀。分化期不能吃药,忍一忍,惠马上就是一个出色的Alpha啦。”他安慰道,对于这种陌生的生理现象,再稳重的孩子肯定也难免不安。
五条悟出去找毛巾,顺便告诉津美纪,惠没事,他会照顾他。
他坐在床边,把湿毛巾放在惠的额头上,想着虽然烧得不严重,但还是稳妥一些,一夜别睡守着他算了。
惠这时好像清醒了一些,看着他,他也低头看着惠。
“已经很晚了,请您回去吧。”惠说。
“诶?我可是特意来照顾惠的哦?不要对五条先生这么冷淡嘛——”
可惠又向被子里缩了一点,把脸也埋了进去,一只胳膊伸出来,用力推他。
“不用你照顾,快出去!”
面对五条悟,伏黑惠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不像样的大人这时还想要逗一逗他:“惠这是在害羞吗?”
接着他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原本清爽的薄荷糖味儿浓重起来,变得清凉辛辣,青涩褪去,显露出侵略性。虽然五条悟从没闻到过Alpha被动发情时的信息素,但本能告诉他,这信息素此时的指向明显是自己。
少年的手默默缩了回去。
“那我就在外面。”他说,强作镇定,心脏怦怦直跳,“如果太难受的话,就叫我。”

我该不会搞砸了吧。
五条悟坐在起居室的桌子边,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好歹也是个老师,学生都是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没有相应的性别知识可不行。尽管他自己毫无经验,但看了不少相关书籍,自以为很了解Alpha和Omega之间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惠会对他的信息素产生反应呢?他定期服用抑制剂,十几年来都没有过发情期,信息素很淡,就算是在分化期的Alpha也不至于会因此起了反应,更何况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信息素应该不会彼此影响才对。
除非惠没把我当成家人。
除非惠喜欢我。
不可能啦!下一秒五条悟就强行把刚冒头的想法掐灭,大字型躺倒在榻榻米上。
这孩子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虽然我对他来说是个重要的人,五条悟自信地想,但“喜欢”?
不可能的。
说不定是因为匆忙赶回来,没洗澡什么的。他拉起衣领闻了闻。虽然自己是闻不到什么,但还是赶快去洗个澡吧,以后可要小心了。
因为自家的小孩,已经长大了啊。

回程的新干线上,伏黑惠总算能放松一下。这一星期他从奈良跑到和歌山,还好一名咒术师凭借这次任务升为准一级,以后他可能不必再到关西出差了。不知为什么最近有很多咒诅师搞出来的案子,人可要比咒灵难对付得多。三天里他一共才睡了八小时,回去之后总能休息个一两天吧。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段保存的音频。耳机里传来单调的呼呼声,速度很快,像个不停鼓动的小风箱。这是两天前五条悟去产检时录下来的胎儿心跳声,充满生命力,让马上就要成为父亲的现实感愈加清晰起来。伏黑惠听着听着就不禁微笑起来,心里又因为自己不能陪着五条悟去医院而有些失落。
他听着心跳声睡着了一会儿,被打进来的电话吵醒了。是伊地知洁高。
“伏黑先生,你现在应该在新干线上吧?”
“是的。”
“非常抱歉,在你刚结束任务回来时还麻烦你,但这个事件非比寻常,夜蛾校长说要听取你的意见。”
说实话伏黑惠有些不高兴——他是真的很累啊。但不管怎么样他也有身为一级咒术师的责任感,便问道:“是什么事件?”
“是这样……”伊地知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有人在咒诅师的黑网上悬赏,要……要五条先生的眼睛,开价两亿元。”

下了新干线,伊地知在车站等他。
因为近期咒诅师的行动增多,咒术师暗中调查时,发现了黑网上的悬赏。悬赏已经发出三十六小时,看来还没人有所动作,五条悟也对此一无所知,照常去学校上课,放学了回家,顶多去超市转转。
“现在谁留守高专?”
“夜蛾校长、熊猫先生、狗卷先生。”
伏黑惠坐在副驾座,看着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悬赏页面相当简洁。
悬赏:六眼,眼珠完好,生死不限。
似乎是为了表示悬赏的诚意,配上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堆成山的钞票。
“听说,五条先生幼儿时期,性命曾经被悬赏一亿元。”伊地知一边开车一边说。“可这次要的不是性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用意。”
不管对方用意为何,但伏黑惠总算明白为什么最近咒诅师比以前更活跃起来。
他们知道五条悟现在无法出战。
伏黑惠攥紧拳头。

黑网的IP地址虽然都经过加密,但那个悬赏中附带的照片本身却含有地理位置信息。伏黑惠不认为发布悬赏的人智商会低到这个地步,但稳妥起见,他还是得去那个地址看看。
地址位于足立区一条聚集着几间商铺的偏僻街道。那幢旧楼房外墙斑驳,一楼开着自行车配件店,看起来生意做得半死不活。二楼是间牙医诊所,三楼挂着事务所的牌子。
四周街道已经由几位辅助监督分散把守,伏黑惠独自一人走进楼房。楼梯间里阴暗潮湿,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台阶尽头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上挂着“CLOSE”的牌子,门边摆着手写着店名的黑板,看来是个酒吧。
还没到营业时间,但那扇门后隐约有咒力流动的气息。
伏黑惠走下楼梯,推开了门。
酒吧不大,吧台在房间尽头,一簇微弱的灯光从吧台上方照射下来,所有椅子都倒立放在桌子上,形成林立的阴影。右手边有一个小舞台,漆黑一片。
“来了啊。”有人说。
在说话声响起之前伏黑惠就已经注意到对方的气息,当咒力袭来时已经从影子中抽出一把宽刃短刀,正赶得上挡下这迎面一击,同时扎稳脚步,被冲击力撞得向后滑出两米。紧接着背后刮起拳风,伏黑惠矮身避过,反手将短刃挥出,却被挡下,另一边攻击又紧跟而来,看来他已经被两个人前后夹击,伏黑惠放开手中短刀,双手结印,蟾蜍从脚下的影子中一跃而起,将伏黑惠扑出敌人的攻击范围。
拉开距离之后,伏黑惠这才看清站在舞台上的阴影里的两个男人。明显是咒诅师,一个身材魁梧、光头,另一个瘦高,打扮得像个摇滚乐手。
“发出悬赏的就是你们?”伏黑惠问。
光头笑得挺猖狂,开口却是关西腔:“不是很有效率吗?Alpha这就找上门来咧。”
悬赏是个幌子,他们的目标其实是自己。伏黑惠反倒松了口气,这两人顶多也就二级咒术师的程度,看起来体术不弱,但要打败他们也不难。他手势一转,正要结印,噼啪一声爆响,身后吧台上方的灯炸了开来,酒吧陷入一片漆黑。
以为没有影子自己就召唤不了式神?
“玉犬!”
玉犬的嗅觉和听觉比人类更灵敏,他能从式神的咒力流动中纵览战场形势。
可是有什么不对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对手理应同样看不到,但他们之间的配合与伏黑惠和玉犬的配合一样默契。你来我往十几招,伏黑惠的攻击一次也没落到实处,好像对手能事先预判他的行动,见招拆招。漆黑之中似乎有什么在一直紧盯着他,让他的本能直呼危险,精神紧绷到无以复加。
这种情况下,最有效的解决方法是展开领域。但现在距离他上次展开领域不到二十小时,太勉强了,可这样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伏黑惠正要结印,先前没有丝毫预兆的庞大恶意突然在黑暗中爆发出来。
特级咒灵!
不知名的咒术撼动整个空间,好像空气中布满绵密的细针,将他整个撕裂,带来无法忍受的剧痛。
伏黑惠扣紧手指。
黑暗即为阴影,他融入其中。

下午的体术课,一年级的三个学生走进训练室时,发现站在里面的不是来代课的老师,而是他们的班主任五条悟。
“咦?五条老师,代课老师还没来吗?”
“从今天开始,又是我教你们体术了哦。”没个正经的老师说,“惊不惊喜?”
“惊喜什么啊?!您好歹有点自觉吧?”
“没事没事,”五条悟拍了拍肚子,“四个月了,医生说可以适当运动啦。这段时间感觉身体都生锈了,来复健一下嘛。”
“不,不是几个月的问题,您让我们怎么动手啊!”
“看他把手指掰得噼啪响根本就只是想单方面揍我们一顿吧?对不起!我们做了什么坏事吗?”
“请问老师您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们,您的肚子怎么还是这么平坦啊!”
正当学生们疯狂吐槽的时候,熊猫一个急刹车停在门口。
“悟!校长找你!”

意识恢复时,头脑还在震惊的余韵中。身体各处隐隐作痛,四肢沉重,好像躺在一片泥沼里,正缓慢下沉。
伏黑惠眨着眼睛,过了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起来。他正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一只胳膊上打着点滴,床边的监控仪器发出柔和的滴滴声。窗外晚霞铺满天空,夕阳温柔的金色光芒洒进房间里。微微偏过头,五条悟站在病房中央,仍是在学校的那身打扮,双手插进衣兜,身形笔挺,一动不动,像个橱窗里的人形模特。
伏黑惠吞咽了一下,不管是嘴里还是嗓子里都干得要命,还残留着血腥味儿。他看不到五条悟的眼睛,但他知道他在生气,很生气。
“你差点就死了,知道吗?”
五条悟的声音里完全没了平日里的轻浮,严肃的语气让伏黑惠仿佛回到学生时代,好像他现在不是自己的伴侣,而依然是他的老师,他的上司。
“悬赏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忙了一星期你是什么样的身体状况,刚回来就往陷阱里跳?”
伏黑惠当然知道那是陷阱,但关心则乱,他又有什么办法。
“是嘛。”五条悟反倒笑了,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你们认为我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伏黑惠勉强张口:“不是……”
“硝子已经给你做过治疗,但是咒术造成的伤害还没有全好,你就老实在这里躺上几天吧。”五条悟打断他,“我去和校长还有‘窗’谈谈。”
五条悟转身就走,伏黑惠甚至没来得及要求他留下。
出差了一个星期,他真的很想见他。
他在生他的气,但伏黑惠知道他更生自己的气。

从十二岁起,五条悟就开始教给伏黑惠咒力操控和简单的十种影法术应用、锻炼他的体术。
“咒术师继承的家族术式,好处是前代都有总结下来的应用方法。但十种影法术比较特殊,它的基础是召唤式神,但具体如何应用有很大的潜力,要靠你自己的想象力去发掘。”
那是伏黑惠第一次看到五条悟作为老师的一面。
“我还以为您会教我更多应用方法呢。”
“没办法啊?从家族继承的术式有其独特性,老实说,外人是无法教你如何精细操纵的。禅院家的那些家伙也不行啦,因为只有你继承了十种影法术。”
湛蓝的眼睛从墨镜后面看着他。
“惠,是特殊的哦。”
对什么、对谁来说?
“您的无下限术式又是怎么应用的呢?”
五条悟歪着头想了一下。
“是啊,惠还没看过我的咒术嘛。先来说最基础的——手伸过来。”
他向伏黑惠举起手掌。伏黑惠伸出手去,五条悟个子高,手也大,少年觉得对比起来,自己的手就像小孩子的手。
他的手在接触到五条悟的手之前就停在半空中,好像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并没有接触到实物的触感,他用整个手掌去推,好像再用力一些就能冲破那层虚空,可无论如何也无法碰触到近在咫尺的手。
“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挡住了,其实不是哦。而是靠近我的东西会越来越慢,最后好像停止一样。配合反转术式,也可以自动无间断展开。”
“也就是说,只要您想,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碰得到您吧。”
“没错。”
手上的阻力突然消除,伏黑惠的手撞进他的掌心里。
“但是在和惠一起时,我不会用这个术式啦。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拒绝惠来碰触我的。”

伏黑惠再睁眼时,似乎已是深夜。窗子放下了百叶窗帘,病房里只有床头上方的小灯发出微弱的黄色灯光。身体各处一阵阵钝痛,不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但令人烦躁。他挪动一下右手,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被子上,费劲地抬头看去。
五条悟坐在椅子上趴在床边,脑袋枕在胳膊里,脸朝向他。他换了身便服,墨镜歪着,似乎睡着了。
伏黑惠觉得心脏好像忽地一下陷进了一团棉花里,软得要命,一时间忘了身上的伤还在疼,反倒是心疼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摸上他柔软的白发。细密的睫毛颤动一下,五条悟睁开眼来。
“你怎么在这里?几点了?”伏黑惠问,声音很哑,嗓子里像有砂砾磨过。
五条悟坐起身,摘下墨镜,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快十二点了。”
“探视时间已经过了吧。”
“我溜进来的。诶?关注点在这?”
“赶紧回去休息。”
五条悟站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过一瓶矿泉水。伏黑惠看着他打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然后鼓着两颊向自己弯下身,一手抓住他的下巴,一手伸进他的脖子底下,把他的头稍微抬起一些。
伏黑惠晕头晕脑地闭上眼睛,张开嘴,感觉到柔软的嘴唇覆盖上来,清凉的水流进嘴里,滋润了干涸的喉咙。
睁开眼睛,五条悟得意地笑着,舌头舔过嘴角的水痕。
“你啊……”
“那两个咒诅师是奈良那件案子的关系者。”五条悟说,两手撑在床边,低头看着伏黑惠。“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但确实难免有其他人想要那笔赏金。‘窗’正在追查他们的下落。”
“对不起。”伏黑惠说。
“不用道歉,我也明白你是在担心我啦……”五条悟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伊地知说你出来后告诉他那里有特级咒灵,但后来赶到的咒术师进去之后什么都没发现。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
“那个酒吧里漆黑一片,我什么都没看到,但是确实突然感觉到了特级咒灵的气息介入。”伏黑惠说,“那两个咒诅师没有强到那个地步,难道……”
难道又是有思考能力的特级咒灵和咒诅师串通?
五条悟看着他,站起身。
“别担心,”他说,“之后就交给我吧。”
伏黑惠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怎么能不担心,人人都知道五条悟有多强,但他现在的状况毕竟不同以往,作为他的Alpha,伏黑惠简直要担心死了,恨不得把他揪回来藏进怀里,像鸟儿把自己的伴侣保护在羽翼底下,让他待在铺满羽毛的、温暖的窝里,哪儿也别去。
五条悟翻转手腕,张开手指,与他的手十指交握。
“别担心,”他重复道,看着伏黑惠的眼中一片温柔,“我是最强的嘛。”

十四岁到十五岁,伏黑惠从没把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他不对它抱有期望,因此也就更容易装作它并不存在。他与五条悟之间的关系似乎一如往常,唯一改变的是他开始拒绝五条悟毫无距离感的接触,在五条悟搭肩、从背后抱住他时不着痕迹地避开。
五条悟注意到他的变化,说惠这是开始叛逆期了吗?好寂寞啊。
进入高专生活之后,伏黑惠终于有了理由,他和五条悟已经是师生关系,老师不能太明显地偏爱一个学生。
他也不再在课外找五条悟陪练体术。五条悟在对打时从不点到为止,虽然多少手下留情,但被揍飞出去也是常事。这是为了锻炼你的反应能力,老师说,在战场上,哪怕不到一秒的迟疑,也可能是生死之差。
对打时他没有余力去想那么多,可每当老师握着他的胳膊、扶着他的腰、用腿别开他的腿纠正他的姿势时,他无法不分心。
好在后来虎杖悠仁和钉崎野蔷薇入学,五条悟有了更多需要操心的事、需要照顾的学生,一年级的任务也一个接一个,五条悟不再把过多的关注倾注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样也好。伏黑惠目标明确,在高专期间,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变强,为了贯彻他作为咒术师的理念,也是为了能接近那个人,最后得以站在他的身边。

——今晚一起去银座那家新开的餐厅吃晚餐吧,请你吃牛排哦:heart:
伏黑惠看着LINE的新消息,这个人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地在句尾用:heart:啊。
他想了想,回复:为什么?
——为了庆祝惠被推荐为一级咒术师啊。
——昨天不是请我们去吃烤肉庆祝过了。
——那今天就庆祝惠第一次展开领域。
伏黑惠叹了口气,反正他心血来潮就是想要自己陪他一起去罢了。
好吧。他回复。
傍晚时伏黑惠在银座地铁站口和五条悟汇合,他的老师穿着一身休闲的白色高领毛衣搭配风衣,戴着墨镜,走在人群里十分引人注目。
太引人注目了,路过的女生频频回头看向他,他倒是目不斜视,径直向伏黑惠走过来,还高高兴兴地扬起了手。伏黑惠心中微妙地升起一丝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很傻。
“等很久了吗?”五条悟问他,看起来心情好得很。
“没有很久。”
这间法国料理餐厅看起来很贵,桌布熨烫平整,餐具闪闪发亮,菜单印刷精美,连服务员的制服看起来都整洁挺括。以前伏黑惠和津美纪也经常被他带来这种店里,已经习惯了。五条悟这个人,能成为银座各个高档餐厅的熟客,也能在出差时穿着几十万日元的衬衫坐在路边摊吃当地特色美食,实在是非常随心所欲。
五条悟拿着菜单,很快决定了主菜,但对甜点犹豫不决。
“我还是要欧培拉吧……惠就点这个朗姆芝士慕斯好了。”
“为什么要帮我决定甜点啊?而且这是有酒的吧。”
“因为我想尝一尝嘛。那就换过来,我要朗姆芝士慕斯,惠要欧培拉。”
他根本就是冲着这里的甜点来的。
伏黑惠专心致志切着牛排,抬头看到他的老师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他在室内也一样戴着墨镜,看不到他的眼睛,就总觉得他是想要对自己搞什么恶作剧。
“你在笑什么啊。”
“诶,自己的学生可以展开领域,作为老师当然高兴啦。”
所以他还真是想要给自己庆祝啊。
“但我的领域还不完全,我也在一直思考怎样才能将术式更好地融入在领域里面,可后来的实验都不太成功。”
“不要想得太多。”五条悟说,“过于逼迫自己,反倒会限制对问题的思考方向。一旦展开领域,就是已经跨出了一条界限,前方是自由的哦,惠。十五岁就能展开领域,比我还要早呢,真的是非常优秀。”
很少听到他用这么正经的语气夸奖自己,伏黑惠觉得脸颊发烫。
“那,有时间的话,你能指导我怎样完善领域吗?”
“当然可以。我想想看……接下来我要去出差,回来之后找时间吧。”

餐后甜点的欧培拉实在太甜,伏黑惠吃一口就喝了半杯黑咖啡,最后还是分了五条悟三分之二。
“惠也尝尝我的吧。啊~”五条悟叉起一块慕斯蛋糕递到伏黑惠嘴边,用的还是自己的叉子。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伏黑惠觉得自己的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可是看五条悟没有丝毫自觉,大有不把蛋糕喂到他嘴里就不罢休的架势,伏黑惠抱着以后路过这间餐厅都要绕道走的觉悟,把叉子上的蛋糕吃了。
五条悟刚缩回手,一个服务员就适时端着托盘来到桌边,伏黑惠怀疑她刚才根本什么都看到了。“客人,这是我们的试作品,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品尝一下。”
碟子里放着六颗巧克力,形状各异,很是精致。五条悟吃了一颗。
“很好吃,正式推出的话我会来买的。”
服务员因为帅哥赠送的笑容脸颊飞红,道谢之后快步离开。
“这巧克力是酒心的,惠不能吃哦。”
“都归你。”伏黑惠面无表情地回答。

周六的晚上,银座的街道变身步行街,伏黑惠跟着五条悟在街上漫步,路边的树上缠着彩灯,一些精心设计的橱窗上贴着南瓜和蝙蝠。
“快要到万圣节了啊。”五条悟说,语气里很有感叹时间过得真快的意味。“惠有没有买一些变装道具啊?”
“又不是小孩了,为什么要买那些啊。”
“有机会和朋友们玩闹一番,不是很好吗?”他的老师沉下语调,让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变得正经起来,“你们越是成长,以后就越没有时间做这些事情,咒术师的青春啊,可是很短暂的。”
伏黑惠抬头看他,身边琳琅满目的橱窗中透出的灯光将夜色的深蓝稀释,化为柔和的光影投注在他的身上。他像往常那样微笑着,蓝色的眼睛在镜片后面不知望向何方。他能看到太多了,想到这一点时伏黑惠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冰冷的预感,如同有庞大的阴影从后方追赶上他、笼罩眼前这条平和的街道,覆盖住所有人,但独独将他心中最重要的一块血肉吞噬。
“五条老师,”他说,嗓子有些干,“发生了什么事吗?”
五条悟停下脚步看向他,神情有些惊讶。
“为什么这么问?”
“最近的很多事情都不太对劲不是吗。”
“是呢。”五条悟继续向前走去,“但是不用担心。咦这么晚了?”
伏黑惠拿出手机,已经快十点了。
“唉——回高专要花很长时间,不如今晚惠就到我那里去吧,反正明天也是休息日嘛。”
“没关系,”伏黑惠说,“地铁还有啊。”
但是五条悟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计程车乘降站推。“老师我明天又要去出差了,接下来几天都看不到老师了哦?惠不会寂寞吗?”
“你说的是自己吧。”
伏黑惠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跟着他上了车。
五条悟报了公寓的地址,接着就打了个哈欠,向伏黑惠这边挪了挪,头垂在他的肩膀上。
“你不会醉了吧。”
“我没喝酒啊?”
“甜点和巧克力里不是有酒吗。”
“甜点里的酒不算酒。”
车里几乎漆黑一片,伏黑惠僵硬着身体,看着窗外掠过的城市夜景,听着耳边轻浅的呼吸声。柔软的头发贴着他的脸颊和颈侧,肩膀上的重量和温度这么真实,少年的一颗心在此刻满溢得简直要哭出来。
就算他再不去浇灌那颗种子,一旦受到一点点滋润,它还是会生根发芽,狠狠地扎进心房,慢慢抽出枝叶,伸展向自己所希冀的那个方向。

回到公寓,五条悟似乎还有点迷糊,进了门就扑倒在沙发上。伏黑惠帮他把随手扔在一旁的风衣挂起来,又去浴室放热水。
他回到沙发边,五条悟还戴着墨镜,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
“五条老师,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先洗了。”他说。
他弯下腰去,伸手摘掉墨镜,五条悟闭着眼睛,白色的睫毛轻轻一抖。他根本就是在像往常那样耍赖罢了,伏黑惠想,他也会把这样的一面展示给其他人看吗?
接下来的话就这么毫无准备、干脆直接地冲口而出。
“我喜欢你。”
那双眼睛睁开了,像蔚蓝的天空拥到他的眼前,伏黑惠无法想象它们能看到怎样的景色,但他知道现在这双眼睛里只有自己。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看谁先落荒而逃。最后五条悟垂下眼帘,坐起身来。
“你不必现在就答复我。”伏黑惠说,没有看他,心脏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怦怦狂跳,紧张得从嗓子眼到胃似乎都绞紧成一团。
他想走开,但五条悟开口了:“惠。”
伏黑惠回过头,五条悟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他一向给人情绪外露的印象,但此时伏黑惠却看不懂他脸上平静的表情下藏着什么。
“我要对你说声抱歉,”
不要
“你有这样的想法可能是因为”
别说下去
“在你的分化期,我的信息素影响了你,才会让你产生这样的感觉。”
伏黑惠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于一片真空之中,哪怕他再用力地想要说出什么,想要嘶喊、大声倾诉些什么,也无法传达出去。他只能被禁锢在冷静的外壳中,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
早在那时,五条悟就已经有所察觉,可他却把一切都归咎于信息素产生的化学反应,否认了他的感情。
“你想说,这是我的错觉吗?”
五条悟张嘴想说些什么,伏黑惠打断了他。
“可能是这样吧。”
他打开大门,走出公寓,身后没有挽留的声音。他状似冷静地乘电梯下楼,踏出大楼才拔脚狂奔,想要结印召唤鵺时,发现手里还握着五条悟的墨镜。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没有见到五条悟。之后,涩谷事件爆发。

五条悟被封印进狱门疆,上层认为他是涩谷事件的共犯,将五条悟驱逐出咒术界,永远不得解开封印,任何想要解除封印的人同罪。
虽然伏黑惠从虎杖悠仁的遭遇多少理解了五条悟为什么那么讨厌上面的那些老古董,但这一次,他真正愤怒了。
他们要把那个五条悟,逐出咒术界?
将五条悟认定为共犯是个幌子,他们根本是在借这个机会把他们无法掌控又忌惮无比的存在除掉。甚至连夜蛾校长也被随便安上罪名判处死刑,在东京沦陷的当下,上层不但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反而先针对起内部的咒术师来。
他一定要寻找解开封印的方法,把老师带回来。
就算被当做咒术界的叛徒又怎么样,如果没有老师,咒术界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每当想起那天晚上离开公寓时身后的寂静,后悔的感觉就如潮般把他淹没。
我要失去他了。
可我当初甚至没有努力争取。

“一小时前,川崎市的巡警通报了‘窗’两个咒诅师的行踪。我们在高速路上以事故的借口拦下了他们。目前正在疏散高速路上的无关车辆,但时间拖得太久,迟早会被他们发觉。”伊地知介绍着情况,五条悟坐在副驾驶上,大腿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照片上的光头和朋克青年分别名叫牛尾庆太和不死原毅。看来最初是在关西一带伙同其他几个咒诅师靠卖封入咒灵的符咒赚钱,后来越玩越大,利用驯服的几个咒灵干收钱咒人的勾当。伏黑惠几天前被派去奈良捣了他们的老窝,据说把另外三个咒诅师打了个半死,但是实在很难相信他们因为这个理由就跑来东京报仇。
“我们到了。”
高速路上堵着一长排车流,几名警察正在指挥队尾的车辆绕路。五条悟下了车,向前方望去,正巧看到远处一辆排在前面的黑色私家车猛地倒挡撞上了后面车子的保险杠,接着就斜冲了出去,撞翻了前方的警戒护栏。
“伊地知,把‘帐’放下,他们要跑了。”五条悟说,双手结印,瞬移消失。

黑色私家车撞翻警戒护栏,一旁的几名警察慌忙避让,车子冲向空荡荡的高速路,开出不过百米就猛然停了下来——不是普通的刹车,而是好像撞上一堵透明的墙壁,伴着一声巨响,轿车前部完全扭曲,引擎盖弯折弹起,保险杠和车灯的碎片四散迸落。车里的保险气囊也弹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两侧的车门才被踢开,里面的人挣扎着爬了出来。
一层“帐”从天空降下,以完全报废的车子和两个咒诅师为中心,笼罩住高速公路与周边相当大的范围,万里无云的天气在它的遮蔽之下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台风前乌云密布的宁静。
两个咒诅师都是一脸鼻血,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他们环视一遭上空的“帐”,视线转向车子后方。
有人站在十米之外空荡荡的高速公路中央。光是看着那身影,就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迎面扑来。
“……五条悟。”
“哟。”五条悟用开朗的语气打着招呼,扬起手,对面的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两亿日元送上门来,我还以为你们能更热情一些呢。姑且问一下,那个悬赏不是你们发出的吧?”
“不是,”牛尾庆太说,抹了一下脸上的鼻血,摆出戒备的姿势,“只是刚好发现了那个悬赏,利用一下。怎么,你不是在休产假吗?”
“啊,别在意,可以放开来打。毕竟你们很弱嘛。”
五条悟语气轻快,嘴角扬着笑容,声音却冷得好像能冻住骨头。紧绷的弦仿佛以此为信号啪地断裂,牛尾庆太猛冲上前,依靠咒力加强产生的爆发力挥出一拳,眼看就要落在五条悟那张戴着眼罩、面无表情的脸上,却突然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拦一样。不等他反应过来,五条悟骤然抬手制住他挥出的那只手,同时一拳袭向他的腹部。
按常理来说,五条悟与咒术结合的体术快得几乎看不清楚,绝无避开可能,但咒诅师在他攻击的瞬间就勉强后撤身体,拳头扑了个空。没有丝毫迟滞,五条悟旋身补上一记侧踢,同样被他后仰避过,一个空翻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于此同时,特级咒灵的气息突然在“帐”下爆发出来,空气中腾起一阵血雾,转瞬间凝成无数丝线,密集地绞杀过来,但被无限全部弹开。
“原来如此。”五条悟说,指向牛尾庆太,“你的咒术是‘追踪’吧。通过追踪人体肌肉的细微动作与咒力流向,可以达到‘预测’对方下一步动作的效果。至于你,”他转向仍然站在报废轿车旁的不死原毅,“没有容器那么高端,而是‘天与咒缚’,自身没有术式,却可以耐受住咒物受肉的侵蚀,保持自我的同时同化咒灵的能力,但恐怕无法使用领域展开这种高级术式吧。”
“答对。”不死原毅说,声音像大病初愈似的有气无力,“这个特级咒物‘咒胎九相图’是不久前才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没有点胜算也不会跑到东京来。毕竟那个一级咒术师,你的Alpha,都输给我们了。”
“是呢,我家Alpha受你们照顾了。不过,如果你们不是在那个时间点找他的麻烦的话,现在也根本用不到我出马吧。也就是说,是你们自己选择了更悲惨的下场。”
五条悟扯下眼罩。
苍蓝的六眼注视着他们,五条悟的嘴边挑起令人战栗的冷酷微笑。在翻涌的咒力和杀意之下,两个咒诅师终于切身体会到为何同行们如此忌惮这个咒术界的最强存在。
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两人同时冲向咒术师,不死原毅注意着牛尾庆太,认为只要能在五条悟出手前预判他的动作,配合起来攻击就不会落于下风。
五条悟抬起手来,两个咒诅师精神紧绷,但他只是虚握空气,五指收拢成拳。
身旁的空间好像突然被抽成真空,一股力量将两个人向对方牵拉吸引,让他们狠狠撞在一起。人类的脑壳对撞发出惊人的一声闷响,足以令人有片刻丧失意识。五条悟张开手指,手掌向下一压,两个咒诅师被轰然拍在地上,柏油路面裂开蛛网状的裂痕。
五条悟向瘫在地上的两个人走来,不死原毅突然做了个手势,地面上洒落的血液中暴起尖刺袭向五条悟,但根本无法触及他分毫。
“术式反转,赫。”
红光闪过,不死原毅像个破布娃娃那样被吹飞出去,牛尾庆太看着自己的搭档瘫倒在几十米外,抬起头,五条悟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饶了我,别杀我!”
五条悟抬腿一脚踩在他的右臂上臂。
“你们认不认识发出悬赏的人?”
“不认识!”
五条悟抬手轻轻一挥,咒诅师被踩住的那条胳膊就像拧洗过的毛巾一般被扭转了几圈,鲜血迸溅,骨骼破碎的声音嘎吱作响,伴着一阵惨叫。
“最好不要撒谎哦。”
“真的不认识!不知道是谁!我们只是看到了网上的悬赏,真的只是这样!”
五条悟放开哭哭啼啼求饶的男人,懒得再看一眼。
“唉,果然是这样啊。伊地知——搞定了哦。”
“帐”被消去,等在外面的几名辅助监督跑向两个倒在地上的咒诅师。五条悟整理好眼罩,走向不远处停着的车,伊地知站在车旁等着他。
“辛苦了。”伊地知说,转身去开驾驶座的车门,“接下来要回高专吗?”
“伊地知,”五条悟的手压上他的肩膀,伊地知回头看去,见他弯着腰,另一只手捂在肚子上。“送我去医院。”
“怎、怎么——你还好吗五条先生?!”伊地知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扶住他,去开后座的车门,却听到五条悟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伊地知你刚才的表情好搞笑啊。”
明白过来他是在恶作剧时,伊地知松了口气,差点瘫倒在地。“这真的一点也不好笑,请你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五条悟坐进后座,伊地知帮他关上车门,坐进驾驶席。
“真的没事吗?”他不放心似地,回头确认。
“真的没事,”五条悟笑着说,“多谢关心。也只有现在才能这样恶作剧啦。”
“拜托了,只这一次就好,我刚才差点心脏病发作。”伊地知说,发动车子。
“抱歉啦。回高专吧。”

伏黑惠有时还是会做那个梦。
梦到闹市的中心被移平,只剩一片废墟。梦到昔日熙攘的街道空无一人,成为诅咒栖息的巢穴。梦到人们恐惧的眼神、血与尸骸,一个个倒下的同伴。他看到钉崎掀开单边眼罩,下面黑暗的空洞凝视着他,看到虎杖两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在对他喊杀了我。他看到一个张开许多眼睛的立方体落在地上,那些眼睛都转向他。他无能为力。

伏黑惠醒来时,看到五条悟正坐在床边,一只胳膊支在床上撑着脸颊,另一只手玩着他放在被子外面那只手的手指。
“你刚才做噩梦了。”他说,压低墨镜看着他。
伏黑惠没否认,经历过那场战争后活下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做噩梦,要是让心理医生诊断一下,所有人的病历上大概都要加一条创伤后应激障碍。眼前的平和来之不易,他们只能怀抱住那些伤痛和记忆,继续为了维持这样的日常奔走。
他摸索着与五条悟的手十指交叉,感受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还好他们最后解开了狱门疆的封印,有时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五条悟进入战场的模样。五条悟的存在好像一种概念,只要他还在,你就知道这个世界还能好好地存续下去,而直到那时伏黑惠才明白了压在他肩上的是怎样的重担。
“你不用每天都来看我。”伏黑惠说,坐起身来。疼痛在逐渐减轻,他现在活动自如,心里觉得就算出院也无所谓。
“咦,惠难道不想我吗?真伤心——”
“好啦,我知道你想我,”伏黑惠说,就算结婚有一年多了,但这样的台词说出口还是有点脸颊发烫,“但你刚从学校回来吧?这里又不用你帮忙,早点回家休息。”
五条悟微笑着看着他,然后坐正身体,表情严肃起来。“我今天抓到了那两个咒诅师,”他说,“悬赏也已经撤销了。”
“怎么——”伏黑惠觉得心脏一阵揪紧,情不自禁地拉过他想好好确认一下他平安无事。
五条悟起身坐在床边,干脆后仰躺在他的大腿上,摘下墨镜,那双晴空般的眼睛毫无遮蔽地注视着他。
“具体情况以后再说。至于悬赏,不是他们发出的。那两个人被抓住两小时以后悬赏就取消了。”
“如果想要追查,找黑客调查那个网站是最容易的吧。”
五条悟抓过他习惯性地插进自己的头发顺毛的手,再次与它手指交握,将他的手背靠在嘴唇边。“如果上面真的想追查的话啦。这么说吧,那个悬赏是一个试探。”
伏黑惠皱起眉。
“试探现在的我,会不会暴露出破绽。”
五条悟站在咒术界的顶点,被仰望的同时,也是所有恶意窥伺的目标。他好像一道屏障,挡在所有人身前,可总是难免身后也会有阴谋潜伏。是我给他制造了弱点,伏黑惠想,握紧了他的手。
“你是说,发出那个悬赏的人可能是……”
“只是猜测。虽然上面那些人如今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但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也不是不可能。咒术界那些烂根扎得太深,要想拔除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但你们还年轻,”五条悟抬手揉了揉他乱翘的头发,“你们就是未来。”
以五条家的地位和五条悟的头脑与实力,他想要进入高层也不是不可能。但最强同时也是一道束缚,他选择了留在前线。
“之后,‘窗’会给我一些任务,特别棘手,非我不可的那种。只要维持现状就没问题了。”
“我可看不出哪里没问题。”伏黑惠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但是我相信你,所以,可别勉强啊。”
“绝对不勉强,”五条悟说,“还有惠在嘛。”
伏黑惠弯下腰,用手捉住他的下巴,吻上他正在笑的嘴唇。

十六岁时,伏黑惠卸任禅院家家主。从涩谷事件爆发到羂索被祓除、一切完全平息之后,他担任家主不过六个月的时间,甚至连户籍上的名字都没来得及改。家主之位被他交到禅院真希手上,虽然禅院家仅剩的几个人强烈反对,但伏黑惠撂下一句“能打得赢我就听你们的”,平息了纷争。
最初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五条悟时,他的老师反应平淡。
“没想到惠这么干脆地想要放弃家主之位啊。”他说。
当时的东京正值春末夏初,高专中的树木一片绿意葱茏。伏黑惠和五条悟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中,阳光透过枝叶将斑驳的树影洒在他们身上。
“老师觉得很可惜吗?”
“当然不是。比起家主什么的,你们自己的选择更加重要。”
在五条悟还被封印在狱门疆里时,伏黑惠从伊地知那里听说了他曾经说过的话——我想重整这个迂腐的咒术界,因此我要培养一批强大而聪慧的同伴。
“与我相比,真希前辈更适合做家主吧。她才是真正想要改变禅院家的人。至于我,我早就与禅院家没有关系了。改姓禅院还不如改姓五条。”
五条悟似乎消化了这句话片刻,才开口说:“呜哇~惠原来是会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孩子吗?好可怕啊。”
伏黑惠转过头去看他,他微笑着,眼睛藏在眼罩下面,每当这种时候,伏黑惠都搞不懂他的心思,但他再也不想听到跨出门外时,自己身后的那一片寂静了。
经历过生死之后,所有孩子都已经成长,伏黑惠也不例外。现在他心中最清楚明白的,是要把想要的东西牢牢抓在手中。
“你知道我这句话是认真的吧,五条老师。”他说。
“我不想再后悔了。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这句话在五条悟的人生中,有二十八年的空白。
作为五条家珍贵的六眼,他从小在本家的大宅中长大,被寄予厚望,也被层层保护,他是未来的家主,早晚有一天会登上顶峰,不管是谁,注视着他的目光都放得那么遥远。
从小由家庭教师教他念书,他没有上过学。术式觉醒之后他也生出一股叛逆,时不时的溜出去玩,倒也不是只笼中鸟。直到十五岁分化成Omega,五条家开始严防死守,一年后他终于受不了了。
他就是要去咒术高专上学,谁能拦住?
在这里,他有了同窗,有了朋友,有了前辈后辈,过上了说不上是正常但还算少有缺失的生活。
他的两个同期同学都是Alpha,他们也曾经讨论过标记之类的问题,硝子认为他迟早会被本家逼着去相亲,五条悟当时舔着棒棒糖,无所畏惧地问难道你觉得有人能配得上我?
我觉得对方会认为你配不上他,硝子说,毕竟普罗大众对Omega的要求是长得好看、性格温柔、会照顾人,这三样里你勉强只占了头一样。
哇你看硝子承认我长得好看。五条悟只听自己想听的,用胳膊肘去捅被夹在中间的夏油杰,心想自己又不必去管普罗大众喜欢什么样的Omega,他是特殊的,如果将来真的能遇到那么一个Alpha,那肯定也是特殊的。
再说,比起从前,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很多东西,他很容易满足,只想握住手里的,其他的不要也无所谓。
十七岁以后,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五条悟终于站上了顶峰,这里没有其他人。

“我喜欢你。”
眼前的少年神情这么坚定又真挚,让他的心底久违地涌起一阵悸动,像深沉的海水终于翻起浪潮,拍打在闪闪发光的沙滩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正在注视的,不是咒术界的最强,不是长辈或老师,而是五条悟。
可他依然是他照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的学生。他想起老旧出租屋那光线暗淡的卧室里,空气中愈来愈浓的、清凉辛辣的薄荷味儿,想起少年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碰触。近两年啊,他不知道惠为什么选在今天告白,但是他非得认真回应不可,因为少年人的心思这么细腻,又总是想得太多,他不能给他留下太深的伤痕,也不能让他怀抱希望。
他会拒绝他,因为这并不公平,他是成熟的大人,惠还太年轻了,他不想剥夺他未来的任何可能性。
包括他喜欢上其他Omega的可能性。
“你想说,这是我的错觉吗?”
他想说不是的,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那份感情的重量,初恋和暗恋都是青春最真实的一部分,只是你不能盼望它们都开花结果。
伏黑惠离开公寓,他没有理由挽留。

五条悟坐在成堆的骸骨之上,硬是把这阴森可怖的尸骨山衬出一股铁血王座的意味。狱门疆里没有咒力,物理时间停滞,但手机的电量可还是照样消耗。最初他还看看手机里的照片,这张是他带着一年级去吃烤肉庆祝他们被推荐为一级,这张是他偷拍惠趴在桌子上睡觉,悠仁和野蔷薇在他头上比兔子耳朵,这张是棒球比赛后大家的合影,这张是悠仁在地下室看电影被咒骸揍了,这张是惠在仙台的高中被咒灵打得满头血。
后来电池耗尽,他看着这一片昏暗的地狱,即使是六眼也无法看到它的边界。他终于回过头去想,我那样拒绝惠是对的吗?
他想过惠对他产生这样的感情也许是因为分化期时信息素的影响,而一旦少年把它说出口来,他就明白它在他的心中已经成长到了足以填平他们之间身份的沟壑、冲破那层沉默的壁障的地步。他拒绝了,根本原因是他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目光去看着惠,在感情上他们对彼此的付出并不均等,这对惠不公平。
可是,他转念想到,惠想要的就是我啊,以为了你好这种理由拒绝,我就还是把自己放在长辈和老师的位置上,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呢?
对我来说惠究竟是什么?
他望着上方仿佛被血涂过的暮色一般的虚空,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惠时天边的晚霞和夕阳,回忆起了那么多他从没想起过的片段——他搂着惠打游戏,把下巴搁在他乱翘的头发上;惠把自己蛋糕上的草莓递到他嘴边;他们一起窝在被炉里,他吵着要吃橘子,惠不情不愿地把橘子剥好皮放在他的面前;他出差回来非要膝枕,惠由他枕着,只能伸长了胳膊写作业。
这个孩子在他身边悄悄长大,填补上他的空白,当偶尔他想要回到哪里、回到谁的身边时,想起的只有伏黑惠。
年轻人的未来还有很长,可如果兜兜转转,他最后又回来了呢?到了那时,我会同意吗?
当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假设时,我就已经——
“输了啊。”五条悟喃喃地说。

校园里很安静,师生两人相对站在树下,熏风拂过,头顶的枝叶轻柔地沙沙作响,投在他们身上的光影也在微微晃动,像荡漾在清澈的水底。
“你不会还想说这只是信息素的影响吧。”伏黑惠说,语气平静,心跳却如擂鼓,“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是信息素的影响,那你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隔着那层眼罩,他不知道五条悟是不是在看着他,便伸出手去,轻轻将它拉了下来。
那双不管看多少次都令他惊叹的眼睛,的的确确正注视着他。
看着我吧,不要看着别人。
我属于你,现在请你属于我吧——
咒术界的最强第一次被这样逼迫,五条悟看着眼前的少年,多美好啊,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多坦诚率真,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往那双伸出来的手心里放进什么东西,哪怕他要的是自己的心。
“一直以来都是我需要你,我想要以后,只要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
伏黑惠看到五条悟微笑起来,眉眼间的弧度那么柔软,细碎的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跃动,像映照上冬日初雪,初夏的天空这么蓝,漂浮着云絮,一如他的眼眸。
少年的心房跟着这笑容充盈涨满,他听到五条悟说:“真的可以吗?惠。”
“当然。”伏黑惠说,“可别想反悔啊。”

除了最初那次去医院检查确定怀孕,伏黑惠只陪同了一次产检,虽然五条悟无所谓,但他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这一次检查总算预约在他休假的日子,两个人此刻正坐在产科医院的候诊室里。伏黑惠莫名地有些紧张,五条悟则一派悠闲地坐在他身边,翘着一条腿玩手机。他超过一米九的身高、戴着墨镜,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是怀孕的Omega,加上两个人都穿着风衣,看起来简直像走错医院的黑道,其他人纷纷避开长椅这一端。
产检仍然是那些常规项目,量腹围时五条悟撩起衣服,五个月了,他的肚子还是很平坦,腹肌分明,甚至和上次产检比起来腹围也没增加多少。伏黑惠有时看着就会怀疑说不定这几个月来都是自己在妄想。
“为什么还是看不出来?”五条悟抱怨,“是它发育不良吗?”
“五条先生,你有在健身吧?”医生坐在一旁说道,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你个子很高,加上肌肉比较结实匀称,二十周还不明显也很正常,不必担心。”
接下来的B超检查显示确实一切正常,医生还告诉他们是个男孩。不过双亲都是男性的话,孩子的性别大概率也是男性,倒也在意料之中。
回去时照旧由伏黑惠开车,五条悟又在盯着新的B超照片发呆,胎儿的轮廓一个月比一个月更加清晰。伏黑惠瞥到他揉着肚子,似乎有些难以相信这个小东西就在里面。
“我有个严肃的问题。”五条悟说。
“什么?”
“孩子随谁姓?”五条悟故意摆出一副阴沉的表情,伏黑惠知道他就是在模仿五条家或者禅院家那些重视血统的老人。
“无所谓。”伏黑惠回答,“姓五条吧。”
虽然说过宁愿改姓五条,但结婚时伏黑惠没有改姓,因为五条悟讨厌这种家族式传统,不想让他看起来像是入赘了五条家。倒是他自己说改姓伏黑也无所谓,被伏黑惠拒绝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五条家的家主,再无视传统也不能干出可能会动摇御三家的事情,毕竟御三家的平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咒术界的平衡,现在想要打破传统还太早。
“这孩子要是继承了你那边的术式,禅院家可要气死了。”一想到能给老古董们添堵,五条悟就高兴得很。
“不管继承禅院的术式也好,还是继承无下限术式也好,对我来说都没差。”伏黑惠说,直视着前方,“只要能平安出生,健康长大,是个正直的人就好,我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五条悟看着他,深秋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身上,抚过他的发梢和英俊的侧脸,看起来是这么柔和温暖。那个为了他人的幸福而做出选择的孩子,那个说会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转眼间就要成为一个可靠的父亲了。
五条悟微笑着,伸手到他的衣袋里摸出皮夹,把那张B超照片插进了相片位。
我也一样,没有其他的要求了。他想。

就算是休假,报告也不能不写。晚上做完家务杂事之后,伏黑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咖啡。他打着字,听着五条悟在家里走来走去、然后进浴室洗澡发出的水声,这种日常生活里再普通不过的背景音令人安心。报告快写完时,五条悟从浴室出来,只穿着一件浴袍,衣带松松系着,露出胸前一片皮肤。他站在伏黑惠面前,满脸不可思议。
伏黑惠抬头看他,咖啡还端在手里,停在嘴边。
“他好像动了。”五条悟说。
伏黑惠放下杯子,压根没看把它放在了哪里,差点打翻。他呆看着五条悟绕过茶几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扯开浴袍,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肚子上摸去。
虽然表面上看来变化不大,但他的小腹摸起来不像几个月前那么柔软,有一点饱满硬挺的感觉。伏黑惠的手在上面放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动静。
“这里这里,”五条悟压着他的手,“感觉到了没?”
“没有啊。”伏黑惠将信将疑,“你该不会产生错觉了吧。”
“绝对不是错觉,就像肚子里在冒泡泡,医生也说最近应该差不多能感觉到了。”
“他还太小了,而且听你说动作也很微弱,摸不到的。”伏黑惠放开他,正要转向电脑,五条悟抓住了他的下巴,硬是把他的脸扭转回来。
“怎么回事啊惠,你的表情超沮丧的。”他明知故问,还开心得很。
“当然沮丧了啊?我可是白高兴一场。”
五条悟笑得像个忍不住想恶作剧的小孩,凑过来在伏黑惠耳边轻声说:“那我用其他的方法让你高兴一下。”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让听着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起身长腿一跨就坐在了伏黑惠的大腿上,两手搭上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微眯起眼睛,舌头舔过嘴唇的样子像只猫,捕猎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在寻找乐趣。他低下头,右手探向身下,伏黑惠的目光也跟着下移,他身上的浴衣已经完全敞开,因为刚洗过澡,体温还有些高,皮肤泛着粉红色。在浴衣和两人身体空隙间的阴影中,他的阴茎已经挺立起来,他用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它,根本算不上自慰,只是用指腹描摹过它的轮廓。这幅画面让他的Alpha几乎立刻硬了,为了不让他得意忘形,伏黑惠抓住他右腿的膝窝向上一抬,他顺势就倒在沙发上,伏黑惠跟着俯身过去。
那双雪白睫毛下的眼睛那么蓝,像阳光下的雪景与倒映的万里晴空,仿佛永远都与阴霾无缘。伏黑惠总是能在那片蓝色里看到他毫无保留对自己交付出的感情与信任,无论何时他都会去回应这份心意,恨不得让他的目光剖进自己的心里。他低下头去吻他的眼睛,感到睫毛贴着自己的嘴唇抖动,知道自己是唯一能碰触这双六眼的人。
五条悟笑着,抬起膝盖顶在他的胯下,但伏黑惠把他的腿按了下去。
“去卧室。”他说。
“诶~干吗还要那么麻烦——”
“这里太窄了,我怕不小心压到你。”
除了儿时就再没有被人当做易碎品一样对待,五条悟觉得新鲜得很,伏黑惠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他像只耍赖的猫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两个人跌跌撞撞进了卧室,他迫不及待地倒上床,又起来去扒伏黑惠的衣服。伏黑惠的体型和他相似,修长匀称,肌肉线条清晰,并不算健壮,但柔韧又有力量。五条悟两条长腿缠上他,脚踝贴在他结实的臀部,把他往自己身前拉。
伏黑惠拽过一个枕头,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他配合地抬起腰,让他把枕头塞在自己腰底下。伏黑惠的手掌滑过他的大腿,手指探进臀缝,怀孕期的Omega不但敏感,还像熟透的果子一样满溢汁液。伏黑惠撤出手指,压低身体,握住阴茎抵在穴口,缓缓挺进,进入Omega只有在发情和怀孕时才打开的甬道,里面又温暖又柔滑,像欢迎一般吸附住他。
他们同时屏住呼吸,又长舒一口气。伏黑惠抬眼看去,五条悟也在看着他,眼角有点泛红,卧室里柔和的暖光下,他的眼睛让伏黑惠想起有些神社会在手水舍的池子中放进绣球花,蓝色的花团浸在清透的水中,水满得要溢出来了。五条悟可没给他太多时间去欣赏,两腿夹住他的腰,又伸手绕过他的肩膀搂住了他,像只树袋熊挂在他的身上,主动蹭着他,想把他吞得更深。
伏黑惠慢慢挺腰顶动,伸手握住他的一边胸肌揉捏,低头去吸吮粉色的乳头。五条悟在他耳边喘得来劲,还要求他再快一些,伏黑惠可不敢乱来,一只手抓住住他的大腿让他紧贴自己,深埋进他的身体里去,找准了他的敏感点仔细碾磨,进出时带出咕啾咕啾的水声。五条悟爽得无所适从,咬他的鼻子,用额头蹭着他的额头,指尖抓着他的背脊。他们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像薄荷味儿的雨和雪,他们的皮肤上都沁出一层薄汗,心脏跟随着身体的节奏律动,彼此的体温和呼吸交织,好像要融化为一体。好舒服,太舒服了,伏黑惠听到五条悟在叫他的名字,三个音节反反复复咬在齿间,从很多年前延伸到此时此刻。
“悟……”他也在他耳边说着,与他耳鬓厮磨,“老师……”
五条悟发出一声哽咽似的短促鼻音,就这么达到高潮,甬道绞紧,伏黑惠差点也交代出来。
五条悟放开他,躺倒下去,满脸潮红,好像刚偷摸抿了口酒似的。伏黑惠俯身去舔他漾着泪水的眼角,他眨了眨眼睛,又露出那种好像很安心的笑来,捧住伏黑惠的脸去亲他的嘴唇。伏黑惠把胳膊伸进他的膝弯,架起他的腿,他的里面现在又软又热,包裹得他的脊髓和脑浆好像都要跟着沸腾起来。他又深又慢地继续操他,伸手握住他半软的性器,借着精液的润滑让它随着身体的摇晃在他的手心中滑动。刚高潮过的阴茎敏感得很,很快又在他手中硬挺起来,五条悟被前后夹击的快感逼得胡乱抓着身下的床单,声音又急又带着哭腔:“不要,惠,别——”
他颤抖着又一次高潮,伏黑惠及时撤出,射在他的小腹上。
伏黑惠躺倒在他身边,五条悟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在他的身上,把脸凑了过来,他们鼻尖磨蹭着鼻尖,腻腻乎乎地吸吮、轻咬对方的舌头和嘴唇,像两只猫互相舔毛。五条悟低头往伏黑惠下巴底下钻,闷声抱怨又要洗一次澡。
“我和你一起洗。”伏黑惠说,揉了揉他的头发。

既然告白被接受,那两个人理应就是情侣,但伏黑惠觉得自己和五条悟之间的关系压根没什么变化,甚至比以前相处的时间更少。
根本原因是他们都太忙了。一场大战之后,半毁的高专如今终于快要修缮完毕,生活步入正轨,伏黑惠和两个同学依然一边上课一边出任务,但因为上学期落下了太多课程需要补上,加上如今人们心中的恐惧和悲伤累积得太多,导致咒灵不断涌出,让他们几乎没有闲暇的时间。升上二年级后,五条悟也不再是他们的班主任,现在连上课都见不到他。
下午偶尔路过训练室时,能看到五条悟教一年级新生体术。这一届的咒术师更少,只有两个人,两个学生轮番被老师打到趴下,然后再嘻嘻哈哈互相嘲笑对方的落地姿势。说羡慕也有些羡慕,说怀念也有些怀念,这时伏黑惠就会想起五条悟说着咒术师的青春很短暂时,脸上的笑容。
在心理上,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可五条悟还是他的监护人和老师,看起来他也并不想公开恋人这一身份。虽然伏黑惠明白那个人好歹还是很有作为一名教师的自觉,但他有时还是忍不住怀疑他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五条悟只说过一次“我也喜欢惠哦”,这句话就像他平日里那轻浮的态度一样轻飘飘,告白之后两个月,他们只接过吻,比起吻恋人,五条悟更像在对他恶作剧。
相比不抱希望的暗恋时期,伏黑惠发现自己会更加去注意着他的嘴唇、他侧脸和脖子的线条、他的手、他的细腰和长腿。一旦某样东西放在眼前唾手可得,就更加令人难以忍耐,伏黑惠有时幻想着他自慰,Alpha想要标记心仪的Omega是一种本能,可他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天恰好伊地知很忙,伏黑惠帮忙收了虎杖和钉崎的任务报告,自告奋勇给五条悟送去。走进办公室,五条悟照旧坐在那张贵得要命的椅子上,双手抱胸,仰头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伏黑惠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见他毫无反应,目光又移到他的嘴唇上。
趁睡着时偷吻,是情侣间的标准剧情吧。
伏黑惠慢慢弯下腰,轻轻吻了上去。他的嘴唇很柔软,起初伏黑惠还只是把嘴唇压在上面轻啄和磨蹭,后来忍不住试探着想要用舌头侵入他的唇缝。那两片让他欲罢不能的嘴唇突然张开了,含住他的舌尖,一只手按在他的后颈上把他的头往下压,对方的舌头反客为主,钻进他的口腔,搅动着他的舌头,柔软的嘴唇也配合着吸吮他的嘴唇。氧气消失了,心跳声在耳膜里怦怦轰鸣,大脑里好像腾起了雾。五条悟终于放开他,伏黑惠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眼罩,那双眼睛望着他,像盛着蓝天的海水。
伏黑惠这才深呼吸一下,五条悟笑着舔过嘴角,那里还有一点唾液晶亮的痕迹。
“下次接吻时要记得用鼻子呼吸啊。”
“老师这么熟练,是有很多经验吗?”
“怎么,很在意吗?”
“要说在意还是有一点在意,不过也无所谓,因为老师会和我结成伴侣吧。”伏黑惠说,直视着他的眼睛,“老师打算什么时候允许我标记你呢?”
多年相处下来,伏黑惠早就知道对付五条悟得用直球,不然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
五条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伏黑惠突然希望他没有取下眼罩。
“如果老师对我还没有喜欢到那种程度,我也可以等。”他移开视线。
五条悟捏住他的两颊把他的头转回来:“哇,惠也会说这种撒娇的话啊?”
“这算撒娇?”伏黑惠被捏得嘴巴像只章鱼,声音含糊不清。
五条悟叹了口气,表情正经起来。“我当然理解你的想法,但标记要等到你成年以后。”
“十八岁就可以结婚了。”
“是呢,但那时候我也还是你的监护人啊?不过,十八岁的生日我会送你别的礼物。”
伏黑惠心跳加快,他的意思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耐心一些,”五条悟说,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我不会跑掉啦。”

等到十八岁的生日没有消耗伏黑惠多少耐心,一年半在忙碌中转眼间过去,到了五条悟的生日他们甚至都没见上面。等到伏黑惠的生日,学校停了课,马上就是假期,终于有时间休息一下。
前一天晚上他出差回到高专,生日当天早上被五条悟发来的消息震醒:来北海道。后面附上一个温泉旅馆的地址,伏黑惠立刻就清醒了。
虽然隐约知道虎杖和钉崎好像是为他准备了礼物庆祝生日,但难得的约会毕竟更重要,他向两个朋友道了歉,匆匆收拾好行李,直奔车站。
十二月下旬的北海道已成一片雪国,伏黑惠下午到达旅馆时还在下雪。这间旅馆是和式风格,很有些年头,客房不多,周遭环境安静,风景也很优美。确认了名字之后服务员把伏黑惠领到一间套房,一进客厅就见五条悟正坐在桌子边距离窗子最近的座位上,喝茶吃点心。
“怎么样小惠!生日快乐!”他兴高采烈地一挥手,指向大落地窗,四扇宽幅玻璃窗外是被积雪覆盖的庭院,错落有致的山石和树木都盖上厚厚一层纯白,鹅毛一般的雪片飞舞着,天空也是白茫茫的一片。这么纯粹又毫无瑕疵,就像他的发色。
“这个房间附带单独的庭院露天温泉哦。”
伏黑惠脱下大衣,放好旅行袋,在他的对面坐下,认真道谢:“这里应该要提前很早预定的吧。没想到老师会送我这样的礼物,谢谢。”
五条悟微笑着看着他:“没事没事,老师我可是说到做到。”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本来以为能在附近到处逛逛,看样子不行了。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就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了。”
他摘掉墨镜,回过头来,在窗外雪景的衬托下美好得甚至有些不真实。伏黑惠从来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一时愣住,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在身边坐下,倾身凑近。
五条悟在他的耳边说:“今天,无论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这句话像一簇羽毛撩拨过耳膜,又像一只毛茸茸的猫爪伸进心里抓挠。这个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危险的话,笑得一如既往地有些欠揍。做什么都可以吗?伏黑惠想,那我想做的可太多了。想要把你据为己有,想要把你吞进我的影子,筑成只有你我的囚笼,想要这双眼睛从今以后只注视着我。但首先——
伏黑惠捧住他的脸,吻上他的嘴唇。他刚吃了温泉馒头,唇齿间有一丝甜味,他捕捉住他的舌头,像是含着一整个儿草莓大福,在口中绵软一团。五条悟的手搭上他的肩,起劲地回应起来,伏黑惠闻到了他的信息素,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好像打开了窗子,外面的风雪扑了进来,清新冷冽,带来一阵与寒冷无关的战栗。这是Omega表示同意的信号,他的阴茎在裤子里胀得发疼,五条悟一边对他的嘴唇又舔又咬,一边伸手解开他裤腰的扣子,拉开拉链,修长的手指隔着内裤揉上又热又硬的勃起,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只手又探进了裤腰,手心比滚烫的皮肤要凉,灵活的手指抚摸着它,揉搓着顶端、指腹沿着铃口的缝隙滑动,伏黑惠觉得从腰到脚尖都在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他放开五条悟的嘴唇,睁眼去看他,五条悟还在对他坏笑着,但他自己脸上也红了一片。他想起这个人是他的监护人,是他的老师,曾经把他保护在羽翼底下,也手把手地教会他战斗。一想到那双手如今在为自己做这种事,他就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射了出来。
五条悟抬起手,故意看着他舔掉指尖上沾着的一点精液,伏黑惠顿时觉得血都冲上了头。
“惠是第一次吗?”
“你明知故问吧。”
五条悟像个第一次进游乐场的小孩般兴致勃勃地两手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拖倒在地,动手掀他的毛衣。
“老师以前有过经验吗?”
五条悟还在试图脱他的衣服:“嗯……是有用道具做过啦。”
伏黑惠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两腿夹住他的腰,一个翻身就将他仰面按倒在榻榻米上,两手撑在他的脑袋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既然如此,就交给我吧,老师。我想好好看着你。”
惊讶的神情在五条悟脸上一掠而过,然后他微笑起来。
“那就全都交给惠了。”
伏黑惠低下头去吻他的嘴唇,像礼节性的一个轻吻,然后抓住他的下颌让他抬起头,吻又落在他的喉结上。他拉起他身上毛衣的下摆,把手伸进去,手中的皮肤温热,他的手掌贴着他的腰线将毛衣推到胸口,又去解开他的裤子。这具身体比例完美,肌肉线条优美匀称,伏黑惠看着,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这个人终于在他的手心里了,这么毫无保留也毫无防备。他低头吻上他的心口,再缓缓下移,嘴唇蹭过他的腹肌,轻舔过凹陷的肚脐,来到小腹。五条悟的喘息粗重起来,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腹部起伏,还在因为怕痒而不时发笑。最后,他隔着内裤的布料去含他已经勃起的阴茎,他的腿在一旁挣动一下,伏黑惠按住他的大腿,捏着腿根内侧的软肉。他动手去拉下内裤的裤腰,他腿间稀疏的一点毛发也是白色,他低头去舔Omega的勃起,舌头在柱身上滑动,再到顶端打着转,感到手中的大腿微微颤抖着。
他自知还不够熟练,不敢把他整个儿含进去。他抬起头,五条悟已经用手背堵住了嘴,蓝色的眼睛里一片湿润,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伏黑惠去扒他的裤子,他配合地抬起屁股,又用光溜溜的腿夹住伏黑惠的腰。伏黑惠的手指探向他下身的穴口,没费什么力就挤了进去,里面已经有点湿润,内壁火热又柔软地吸附他的手指。他很有耐心地加入手指慢慢扩张,在按到某一处时,手下的身体颤抖着弓了起来,那双腿夹紧了,像在邀请他似的,他正想进入正题,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五条悟问。
“套子……在旅行袋里。”
来这里之前他买了避孕套,但是进展太快,完全忘到了脑后。
五条悟噗一声笑了:“惠还是准备得很充分的嘛!”
伏黑惠想起身去拿,但五条悟的两条长腿紧紧缠住他,不让他动。
“没在发情期,不会怀孕的。”他说。
伏黑惠觉得短短一段时间内自己的理智被反复考验,再来一次那根弦就要绷断了。五条悟的手摸索着握住他滚烫的阴茎,他顺势沉下腰,进入到他的身体里去。
虽然经过扩张,但Alpha的阴茎完全勃起时还是很可观,伏黑惠顶进一半就动弹不得。里面好热,内壁柔软又紧致地包裹住他,两个人合为一体的感觉这么鲜明和亲昵,这种初体验让他的脑浆好像摇晃后的碳酸汽水,所有感官都在超负荷运转。他抬头看去,五条悟也正用有些迷蒙的眼神看着他,两只手捂着嘴巴,微蹙着眉,泪水在眼眶里晃晃悠悠。
“放松一点,老师。”他说,声音压抑着,气息有些粗重。
“哈……这个时候还叫老师,好色啊。”五条悟搂住他的脖子,抬起上半身和他接吻。
你明明就很喜欢吧。伏黑惠想。
他们的舌头交缠在一起,津液在口腔里搅动的声音竟然也能这么刺激神经。感到身下的身体放松了些,伏黑惠挺动起来,快感像冲刷海岸的潮水,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涌上,慢慢累积。五条悟喘息着,嗓子里泄出轻声呻吟,他放开伏黑惠躺倒回榻榻米上,像只露出柔软肚皮的猫。伏黑惠跟着俯下身,舌尖舔弄他立起的乳头,他皮肤白皙,染上粉色就显得格外诱人,伏黑惠吮吻着他的胸口,在上面制造吻痕。他的内里越来越柔软,像成熟多汁的果肉,伏黑惠耐心地寻找他的敏感点,当他终于触及那里时,身下的身体颤抖起来,甬道跟着收紧,伏黑惠心领神会地加大力道碾磨。
快感太过强烈,下半身到脊柱酥麻得好像都没了感觉,五条悟用腿紧紧夹住伏黑惠,似乎两个人能就这么融为一体。在身体的颠簸和涌上的浪潮中,他的右手不知所措地拍上榻榻米,但没抓住什么,又伸出左手,立刻就被伏黑惠握住,十指相扣压在榻榻米上,伏黑惠跟着俯身过来,和他脸颊贴着脸颊。
“老师……老师……”
他听到耳边的低声呼唤,饱含感情,好像一下诉尽他们多年来相处的时间,而如今他们就在彼此的怀抱里。五条悟紧拥住他,高潮来得迅速又猛烈,将他们吞没进只有两个人存在的空白。

晚餐前他们冲了澡,换上浴衣,在旅馆里面闲逛一圈,然后回到房间享用怀石料理。等到他们终于泡进院子里的露天温泉里时,夜色已浓,鹅毛大雪变成了细小的雪花,只有在庭院中的灯光照得到的地方,才能看到它们在静静下落。
温泉浴池上方的竹棚遮挡住落雪,水面上蒸腾着热气,五条悟惬意地让泉水泡到脖子,用毛巾盖住眼睛,抱怨他明明专门定了洋式的卧室,却搞得腰酸背痛。
“抱歉。”伏黑惠说,但没多少歉意,因为先动手的可是五条悟。“老师,你说过今天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吧。”
五条悟坐起身,毛巾从他的脸上掉了下来,他把额前濡湿的头发向后拢去。“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可不要在这里做哦?”
“你想到哪儿去了啊。我是想说,等到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和我结婚吧。这算是求婚,虽然我没有准备戒指。”
他们并排坐在温暖的水中,周遭这么安静,只有温泉水流动时发出的轻柔声响。院子中那些低矮小灯的灯光之外只余黑暗,这里仿佛与世隔绝。
“惠。”五条悟说,伏黑惠转过头去看他。他正看着水珠溅落在水面上荡起的小小涟漪,细密的白色睫毛像鸟拢起的翅膀。
“我啊,能被你告白、被你喜欢,真的很开心。”他抬眼看过来,幽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如同如洗晴空,不管多少次都令少年心中悸动。
“未来的日子,就请多指教了。”
少年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十二年的时间,他一直在这个人的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如今他终于追赶上他,得以把他牢牢握在手中。命运的纺轮在看不到的地方推动因果,黄昏的巷子里,白发少年找到了黑发的孩子,从那一刻起,两个人前行的轨迹就互相交织在一起,而今终于尘埃落定,他们属于彼此。

十二月末,新年的节日气氛浓厚起来,人们心情放松,咒灵也少了很多,是一年中相对轻松的时间。五条悟从圣诞开始放假,到了二十九号,伏黑惠也没有了任务安排,两个人整理了房间,又悠闲地出门采购,走着走着五条悟就在一家婴儿用品店门口停下来。
“我们也是时候该买这些了吧。”他说。
也确实是时候了。
两个准爸爸在婴儿用品店里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伏黑惠之前从没想过婴儿的衣服也能有这么多花样,更别提那些规格不同的奶瓶、各式各样的玩具、浴盆和配套的洗澡垫,偌大的店铺一侧还摆满了婴儿床。五条悟拿过一件新生儿的连身服给他看,衣服做成鲨鱼造型,帽子部分就是张开的血盆大口。
“惠快看!哈哈哈好有趣啊!”五条悟开心得很,把衣服贴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现在他怀孕近七个月,腹部已经隆起得很明显,伏黑惠瞥到站在附近的两个店员正看着他们笑。
“女孩子的衣服也很可爱。”五条悟说,又拿起一旁一件印着草莓图案的小衣服。
“两位的宝宝是男孩子吗?”店员适时介入。
“是呀。”
“小婴儿的性别区分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的。”店员说,“而且,两位爸爸都这么帅气,孩子一定也很漂亮,不管穿什么都会很可爱。”
店员真的很会推销。从店里出来时,两人都提了好几个纸袋,里面装着几套衣服、抱毯和成套的奶瓶,他们不得不回到停车场先把这些东西放进车里。
大晦日当天下午,津美纪回来了。原本的老出租屋在她沉睡以后、伏黑惠搬进高专的宿舍时就已经退租,一切灾难平复之后她去上了寄宿高中,后来又上了大学,一直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每年的新年还是三个人一起过。对现在的她来说,老家就是这里了。
听到开门声,五条悟走到玄关,伏黑惠正在厨房准备火锅要用的高汤。
“我回来啦。悟先生,好久不见!”
“欢迎回来!小津美纪,越来越漂亮啦!”
伏黑惠也到玄关去打招呼,五条悟正热情拥抱他们孩子的姑妈。半年没见,津美纪的头发剪短了一些,不再扎辫子,留着齐肩长发。
“欢迎回来。”
“悟先生和惠都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她说,摘下围巾,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暖笑脸。
伏黑惠把行李提到房间里去,回来时五条悟和津美纪已经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快看,津美纪买了玉屋的大福哦!”
五条悟像小孩子拆礼物那样拆开点心的礼盒,里面是满满一盒各种口味的大福。
“你这样会把他惯坏啊,”伏黑惠对姐姐说,“他现在不能吃那么多甜食。”
怀孕后就严格控制糖分摄入,五条悟简直快对甜食起了戒断反应。他捧着盒子眼巴巴地看着伏黑惠,伏黑惠叹了口气。
“最多两个,就快要吃饭了。”
津美纪笑着:“悟先生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呢。”
“你不如直说他没有要当爸爸的样子吧。”伏黑惠说,去厨房泡茶。
五条悟嘴里塞着草莓大福,没空反驳。
伏黑惠端茶回来时,五条悟正挺着肚子给津美纪摸。津美纪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好像害怕碰坏似的。
“好厉害,刚才是宝宝在动吗?”
“是啊,很活泼吧?”
津美纪满脸惊奇,伏黑惠坐在一旁,想起自己第一次摸到胎动时,脸上大概也是这样的表情。
当天伏黑惠早早做完任务下班回家做晚饭,正切生姜烧要用的洋葱时五条悟进了家门。听到他连声叫自己的名字,伏黑惠扔下菜刀就冲到玄关,看到五条悟甩掉脚上的鞋,大衣直接脱到地板上,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撩开自己的毛衣下摆就带着他的手伸进裤腰,贴上小腹。他还没反应过来五条悟想干吗,手下温热的皮肤突然一动,轻轻顶在他的手心里。意识到这是什么时,伏黑惠目瞪口呆,好像心里炸开了烟花。接着手指根处又是一下,轻柔得像热可可中浮起棉花糖,稚嫩得像幼芽舒展出第一片叶片。伏黑惠抬头去看他的伴侣,五条悟微笑着,满脸都是自豪。
虽然很多认识的人都认为五条悟肯定是个不靠谱的爸爸,但伏黑惠知道他是个负责的监护人、好老师,也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如果小宝宝长得像悟先生就好了,”津美纪说,“因为蓝眼睛很漂亮嘛。”
“不可能是蓝眼睛的。”伏黑惠说。
六眼几百年才有一例,更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六眼。五条悟的白发也是伴随六眼的特征,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可能遗传得到。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哦。”五条悟想了一下,说道,“如果在生产时我——”
伏黑惠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在乱说什么啊!”
伏黑惠心惊肉跳,五条悟拍了拍他的胳膊,他才慢慢放开了他。咒术师们本来就对安稳终老不抱太大希望,但五条悟是不一样的,五条悟是最强,伏黑惠曾经想过说不定他才是最后被留下的那一个。可现在他生命中最期待的东西也成为了他的变数,Omega的怀孕和生产总有些不可控的危险,伏黑惠一直担心得要命,却又不能说出来,他害怕自己的心态会影响五条悟。
五条悟吐了一下舌头,撕开第三个大福的包装。
津美纪虽然知道五条悟的眼睛是特殊的,但不了解细节,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让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两个。
“津美纪,帮我准备一下火锅的食材吧。”伏黑惠说,津美纪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起身向厨房走去。
“我说过只能吃两个吧。”伏黑惠揉了一下五条悟的头发,然后拿走了那盒剩下的大福。

吃完晚饭后他们三个窝在起居室的沙发里看红白歌会,期间不乏谁唱的更好、哪组会赢的幼稚争论。看到一半五条悟就枕在伏黑惠的大腿上睡着了,怀里抱着抱枕。
“悟先生睡着了吗?”津美纪问。
“是啊。”伏黑惠说,轻轻把他额前的头发拨开。
“惠很担心吧。”
伏黑惠抬头看向他的姐姐,从小到大,他们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了十年,他什么也瞒不过她。
“我是很担心。”伏黑惠承认,“从我们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很忙吧。了解咒术师、了解了他有多强之后,我和其他人一样,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他的责任。直到涩谷之后,我才明白他一直以来肩负着什么。”
他又低下头,看着五条悟平静的睡脸。
“他也是一样,习惯了自己的强大,对一切危险都满不在乎,觉得什么难题到了自己的面前都能迎刃而解。所以我很害怕,害怕像那时一样,如果没有留意到一些征兆,或者有一点儿疏忽,他就又会出什么事。”
——更何况在这种时候,还有人想要暗中对他不利。
“但是现在和那时不一样的是,有你在他的身边啊。”津美纪说,“相应的,悟先生也一定在依靠着你。”她的语气坚定,伏黑惠知道她不只是在安慰他,她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的。“Alpha担心自己的伴侣再正常不过了,但是,惠,放松一些吧。和悟先生谈一谈。”
“……是的。你说得没错。我会找机会的。”伏黑惠轻轻抚摸熟睡的人柔软的头发。

快十一点时,五条悟饿醒了。三个人正好把跨年的荞麦面当成夜宵。五条悟吃完面,放下碗就说:“我们去神社吧。”
“现在吗?”伏黑惠问。
“当然了,初诣啊。”
“去明治神宫吗?”津美纪问。
“就去那吧。”
以往的新年他们很少在跨年的时候去神社,或者说五条悟不太相信神明,如果不是带着他们两个小孩,根本就不会去初诣。
“明治神宫现在肯定人山人海,我才不想去呢。”伏黑惠说。
“我想去敲钟嘛——”五条悟趴在桌子上,伸手去扯正收拾碗筷的伏黑惠的衣角,像只耍赖的猫。
“这个时间去就算赶得上敲钟,也肯定人多得连大殿都进不去。”
五条悟见伏黑惠就是不松口,转而求助津美纪,津美纪似乎拿那双看着自己的蓝眼睛没办法,只好说:“不然我们去浅草寺吧?那里的人应该没有明治神宫那么多。”
“二比一,我赢了!”
“你不要什么都答应他啊!”

浅草寺比起明治神宫大概更合五条悟的口味,字面意义上的。走过挂着巨大灯笼的雷门,参道两侧的店铺依然灯火通明,照亮了漆黑的夜色。五条悟给每人买了一份人形烧,三个人边走边吃,比起来参拜寺庙,倒更像逛祭典。来这里跨年的人大概不比明治神宫少,他们在人潮中慢慢走着,刚进宝藏门就听到了钟声。人群安静下来,一百零八下钟声代表驱除一百零八种烦恼,钟声结束时,新的一年也来临了。
“新年快乐!”在四周响起的欢呼声中,五条悟兴高采烈地搂住伏黑惠和津美纪的脖子。
“新年快乐,悟先生。”
“我们进去参拜吧!”
五条悟放开他们,跟着人流向本堂走。趁着津美纪没在看他们,伏黑惠拉过五条悟,在他嘴唇上匆匆印下一吻。
人实在太多,他们花了一段时间才参拜结束。出了本堂,三个人又去抽签,伏黑惠和五条悟都抽到了吉签,津美纪抽到了大吉。
“在这里等我一下哦。”津美纪对他们说,跑到对面去买御守了。
五条悟乐呵呵地把签纸折好放进皮夹。夜里很冷,他皮肤白,鼻尖发红就分外明显,伏黑惠帮他把围巾重新围好,问道:“累了吗?”
“完全没有。”
不去管周围的人潮,五条悟张开双臂把伏黑惠抱进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的眼睛总是能看到太多,纷杂的信息一刻不停地涌进脑海,但这样贴近他的Alpha时,周围的熙熙攘攘都成了一片空白,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伏黑惠也回抱住他,隔着大衣,能感到他的肚子贴着自己,他想这个人已经给了他太多,却不知道五条悟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放开对方,这才看到津美纪站在一旁笑着看着他们。
“久等了。”津美纪说,“把手伸出来。”
他们向她伸出手,她在每个人的手心里放上一个御守。
五条悟微笑着把自己的御守给伏黑惠看,是安产守。伏黑惠低头看自己的,锦袋上绣着“厄除”。津美纪给他们看自己留下的一个,是学业守。
“谢谢津美纪~”五条悟抱住津美纪,那画面简直是大猫在用脑袋蹭人。
伏黑惠把御守慎重地放进大衣胸前的内袋里。
“回家吧。”
津美纪挎住五条悟的臂弯,五条悟拉起伏黑惠的手,姐弟两人把他夹在中间,就像很多年前他牵着他们的手。他们有说有笑地向寺外走去,冬夜里,藉由彼此的体温,谁也不觉得寒冷。他们是半路相遇,没有血缘关系的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家庭,虽不完满,也历经风雨,但幸福总算在前方触手可及。

未分化前,五条悟一直被当做Alpha养育,因为毕竟是能承载六眼的身体,五条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肯定会是Alpha。所以当他十五岁分化成Omega时,五条家全家上下都炸开了锅。
五条家混乱成一团时,五条悟对此浑然不觉,独自一人被隔离在房间里,因为第一次发情期难受得要命。好在分化期的发情并不特别难熬,也只持续两天,两天以后他一身清爽地走出房间,完全不觉得自己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当时的家主——他的爷爷把他叫到面前,语重心长地和他谈了一次。大意是他不能再溜出去玩,毕竟现在他成为了Omega,如果不小心被人标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不会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到了年龄他就得结婚,越早被标记也就越安全,以他的天资,生出的孩子必定也不会弱,他有义务延续五条家的血脉。
五条悟坐在榻榻米上听着,胳膊肘支在一只膝盖上撑着脸,倒也没有因为仪态不端被训。等家主一闭上嘴他就站起身来。
“说完了吗?老爷子。”他说。“难道我是Omega的话,你就不让我当家主了吗?”
家主看着他,表情平静。长辈们对五条悟一向纵容,毕竟他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六眼,还继承了无下限术式,十五岁的实力就已经足够强,在只看重强者的咒术界,下任家主非他莫属。
五条悟不讨厌他的家人,但也谈不上多么喜欢与尊敬。他知道他们遵循传统是莫可奈何,只是他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
“我会吃抑制剂的,所以,结婚什么的你们还是放弃吧。”
他的Alpha,必须由他自己来选。

五条家的人大概也没想到,五条悟选择的Alpha会是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
伏黑惠的成人礼刚过,就把婚姻申请书拍到了他面前。他一边签字盖章,一边问惠要办什么样的婚礼。
“无所谓,”伏黑惠说,盯着他写自己的名字,好像签了这个就万事大吉,“你说了算。”
“那我要教堂婚礼,”他说,“我一定要试一次说‘我愿意’。”
话是这么说,但五条悟随便得很,他随意找了一家承办婚礼的会场,举行结婚仪式时到场的只有朋友、同事和学生。他们上午举行仪式,下午各自去出任务,晚上包了一间烤肉店当做办披露宴。来吃烤肉的依然是上午那些人,再加上因为有任务在身没赶上结婚仪式的人,大多数人好像都没搞明白为什么自己参加的是他们两个的婚礼和宴席。但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店里气氛火热,满屋子都是烤肉的香味和大家的笑闹声。
五条悟死也不要喝酒,甚至开了无限,结果就是伏黑惠被大家灌到趴下。结束之后,他把伏黑惠搬回家里,扔在床上,俯身去看他时,伏黑惠睁开眼睛,看着他傻笑起来。
五条悟着实吓了一跳,毕竟伏黑惠一向稳重,可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惠?”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伏黑惠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我们……结婚了。”他说。
五条悟心脏怦咚一跳,伏黑惠放开了他,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五条悟看着刚刚成为他的丈夫的人,突然意识到他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感。惠的脸原本就清秀漂亮,如今更是增加几分成熟,这么英俊。随着身高蹿高,他的手变大了,手臂不再那么纤细,肩膀和胸膛也变得厚实了一些,抱在怀里更有分量。因为他们一直都在一起,这样的变化反倒让他很难察觉。
在教堂结婚,说“我愿意”,原本只是他心血来潮觉得好玩。可是惠说着“我愿意”时的神情那么郑重,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那么温柔,就是在对他许下一生的誓言。
他轻轻亲上他的额头。
是时候了,让他标记自己。
他们都已经等了很久。

五条悟在结婚当月就停掉了抑制剂,但发情期一直没来。为此他去看过医生,检查过后医生认为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长期服用抑制剂,恢复发情周期需要时间。
他们的人生大事一拖就是两个月,转眼到了春假。这天五条悟凌晨出差回来,一觉睡醒时伏黑惠已经出了门。他在厨房转了一圈,完全没胃口吃东西,明明是温度适宜的好天气,却总觉得有些燥热。肚子里也不太舒服,他蜷缩在沙发上用手机打游戏,忽然感到有什么温热湿滑的液体从后穴涌出来。
太长时间没有过发情期,他都忘了发情期到来时的预兆。热潮来得突然又猛烈,欲望像忽然上涨的潮水般席卷过他,他从沙发上挣扎着站起来,一边打电话给伏黑惠,一边走进卧室,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起来。
“惠,你在哪里?”电话一接通他就问。
“我在现场,”伏黑惠回答,电话那边有些嘈杂,“在上野。已经处理完了,但——”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五条悟就觉得双腿发软,他的自控能力像漩涡一般被渴望和空虚的黑洞吞噬,他倒在床上,甚至控制不住地呜咽出来,他咬住衣袖。
“五条先生?出什么事了?”
“快回来,”五条悟说,简直语不成声,“快回家,惠——”
伏黑惠似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我马上回去,”他冷静地说,“忍耐一下。”
通话切断了,五条悟爬起来,趁着头脑还清醒,拿过抽屉里的避孕药,就这么吞了一片。他重新倒回床上,腰部酸软,身体深处一阵阵由情潮带来的疼痛,下身也硬得发疼,浑身上下都在发烫。他蹬掉被体液濡湿的裤子,翻身跪伏在床上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身边的枕头里,枕头上有惠的味道,一丝淡淡的薄荷清香。他的额头抵在枕头上,一只手撸动阴茎,很快达到高潮,不过在发情期的热潮面前这点儿快感简直是杯水车薪。他把枕头抱在怀里,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伏黑惠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刚打开大门,信息素的味道就迎面扑来,浓厚得好像猛地把他按进水底,简直无法呼吸。这是他第一次闻到五条悟发情期的信息素,像暴雨前后的空气,也像凛冽的风雪,还像被雨水濡湿的草地,像瀑布飞溅的水花。像自然中的万事万物,让人无法拒绝,只能选择投入它的怀抱。
他迅速进门,把门锁好,向卧室走去。五条悟侧躺在床上,脸埋在他的枕头里面,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长袖T恤,连两条裸露的长腿都泛着粉色。信息素的味道早就让他勃起了,眼前这幅画面更是令他口干舌燥、浑身燥热。但这是五条悟多年来第一次发情期,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想要看看他的情况。他还能勉强保持理智只是因为他们已经太熟悉彼此的信息素,但真的只是勉强。五条悟抬起头来看着他,脸颊潮红,不管是眼睛、睫毛还是额前的头发都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沾湿,说不定两者都有。
“你还好——”
话没说完,五条悟伸出手,一把抓住伏黑惠的衣领把他扯了过来,张嘴就堵住了他的嘴唇,那架势像要把他直接吞进肚里。他们的接触就像火星挨上了引信,薄荷味儿的信息素也爆发出来,清凉得一股冷意爬上五条悟的脊椎,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又火辣得要命,他的前面硬得胀痛,后面也又酸痛又空虚,身体里面分泌的润滑液体不停从后穴涌出来,像是被这味道榨出了汁液,根本已经急不可耐。
伏黑惠按住他的后脑勺,他们吞咽着彼此口腔里的空气,舌头扫过上颚,带来一阵麻痒,唾液让嘴角沾上一片晶亮,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五条悟的手摸向Alpha腿间,布料下面鼓起惊人的尺寸和热度,他听到伏黑惠喘了一声,有些沙哑又有些隐忍,简直性感得要命。他们暂且分开,开始一门心思地一起扒伏黑惠身上的衣服,五条悟把他的外套甩到地上,两手抓住领口撕开了他的衬衫,衣扣噼噼啪啪迸了开去,接着就摸上他的胸肌,他的皮肤这么热,手掌能感到心脏怦怦的震动。
伏黑惠踢掉裤子,转过身来两手握住五条悟的大腿根底下,把他向自己的方向一拖,他就整个儿摊开在他面前。根本不用再扩张了,他下身的穴口红肿着,正一张一合地吐着透明的液体,只等着他的Alpha去侵入、去标记。伏黑惠低下身来,他的两条胳膊就缠上他的肩膀和后颈,指尖伸进头发里去,抓揉着发根。
热硬的阴茎挤进身体,空虚了许久后终于被填满的感觉让五条悟屏住呼吸,直到他们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这口气才颤颤巍巍地在伏黑惠的耳朵边吐出来。他们太熟悉对方的身体了,可这是第一次,他的Alpha闯进了自分化期后就再没有打开过的甬道,被过分深入的感觉与难耐的酥痒叠加,让他难以自控地颤抖。伏黑惠挺动腰身,用力操他,快感像浪潮不断拍打海岸,他就在其中打滚,快要被溺毙一般无法脱身。他被顶得只能紧紧攀附住怀抱里的人,伏黑惠埋头在他的颈窝,咬在他的锁骨上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又用舌头去安抚着它。他揪住惠的耳朵让他抬起头,捧着他的脸,他的小孩、他的学生、他的伴侣,此刻正因为快感蹙着眉,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如当初那么直率诚挚,只是此刻又多了那么多对他的渴求,仿佛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像是能为了他拼上性命。伏黑惠低下头,吻落在他的额头、鬓角和耳朵上,舔掉他眼角边无意识滑下的泪水,虔诚得好像他就是他的信仰。他们的皮肤都沁着汗水,贴在一起滑腻一片,信息素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人头晕脑胀,五条悟感到在身体里逞凶的肉刃还在变大,被涨满的感觉逼得他一边呻吟一边连声叫着惠,像找不到着力点一般两只手胡乱抓着他后背的衬衫。
“悟……”伏黑惠在他耳边唤着,嗓音有些沙哑,第二个音节以后就埋没进叹息一般的气音中,这声音擦过耳膜,像卷起一阵感官的风暴,五条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甬道绞紧了,高潮爆炸一般以他们为圆心横扫出去,周遭的世界一片空白。干脆化为一体吧,像两支纠缠着燃尽的蜡烛,只要和你在一起,死也无所谓。伏黑惠紧抱住他,精液全数灌进他的里面,Alpha的阴茎终于成结,将他们牢牢锁在一起。
身体的颤栗终于停止,呼吸也渐渐平复,五条悟从高潮的余韵中回过神来,他们仍然保持着交合在一起的姿势,看来要有好一会儿没办法分开。伏黑惠的脸埋在他的颈边,他能听到他缓慢沉重的呼吸声。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惠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蒙,一滴汗水从他鼻尖滑落,滴在五条悟的唇边,他伸出舌尖,把那滴带着淡淡咸味的液体卷进口中。
他们的信息素正在微妙地发生变化,宣示着对彼此的所有权。五条悟看着惠的神情逐渐清醒,这是他的第一次被动发情,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结合已经完成。
伏黑惠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两侧,手指揉着他的耳垂和后颈那块剃短的发根,吻着他的额头、鼻梁和眼睑,用侧脸和嘴唇磨蹭着他,连呼吸都一团混乱,像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像在重复他说过的无数次喜欢,这份爱意汹涌而来,把五条悟的心脏也冲击得澎湃不止,被这样温暖地淹没包围。
他们早已是彼此的唯一,而如今标记就是最为有力的佐证。

感到身边有轻微的动静,伏黑惠睁开眼来。时间应该已是深夜,但有光亮照射进房间里。他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五条悟背靠枕头坐在床上,闭着眼睛。窗帘开着一半,月亮的清辉铺洒进来,既冰冷又明亮,好像和五条悟的发色融为了一体。
“悟……?”他立刻清醒了大半,轻声叫他。
五条悟睁开眼看向他。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眼睛像透明的冰,抬起的睫毛就是覆盖在上面的霜雪。然后他安静地笑了,仿佛把月色也染上了温度。
五条悟只是觉得惠半梦半醒的样子很可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叫他五条先生、五条老师、五条先生,似乎习惯了改不过来,偶尔叫他悟的时候,就是他不经意地表露感情的瞬间,就像普通日常中一个个小小的礼物。
“把你吵醒了吗?”
“你怎么不睡?”伏黑惠问。
“还不是因为你儿子,一脚就把我踢醒了。”五条悟半真半假地抱怨。
“这也是你儿子吧。”伏黑惠说,伸手去摸他的肚子,他配合地拉起睡衣的下摆。三十周了,他的腹部凸起圆润的弧度,手掌放上去,感觉温热的皮肤好像在轻轻颤动,里面的小家伙在伸展拳脚一般,把肚皮顶出一个小鼓包。每次看到,伏黑惠总是既觉得神奇又胆战心惊。
“你该不会这段时间以来都没睡好吧?”
“还好啦。”五条悟回答,轻轻戳了戳肚皮,里面的小东西回敬了一下,不知道是用小手还是小脚。
因为六眼的影响,五条悟的睡眠一向很短也很浅,怀孕后毕竟身体本能地需要更多休息,反而睡得更好了一些,没想到现在又恢复了原状。
伏黑惠把他的衣摆拉下来盖住肚子,然后坐起身。
“我很担心你。”他说。
“我知道。”五条悟说,语气里还有些被他在乎的得意,伏黑惠知道接下来就是他的万用句式“别担心,我是最强的”,但他却说:“其实我自己也有些担心啦。”
伏黑惠露出意外的神色,五条悟歪过身体,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继续说道:“主要是担心这个小家伙,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还有,生的时候会很痛吧?哇~想想就……”
伏黑惠握住他的手。他知道安慰的话语很空泛,不管说出多少,担忧也不会消失,所以他保证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五条悟微笑着,回握住他,似乎只要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还有件事。”
“什么?”
“名字想好了没?”
“我说你,不要把麻烦事丢给我一个人啊。”
“给儿子取名是麻烦事吗?!”
伏黑惠心中虽然已经有了几个预选,但一直没向五条悟提起过。他想了想,说:“叫‘苍’(Aoi)吧。”他用指尖把这个字写在五条悟手心里。
五条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眯起眼睛,坏笑起来。
“惠不是想让我之后再生一个,起名叫‘赫’吧。”
“才不是啊。一个就够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字不错。”
——是辽远晴空的颜色,是你的咒术、你的眼睛。
一切都因为有你。
“好。”五条悟合拢手掌,像把那个字握进了手中。“就叫这个名字了。”

几个月来,五条悟出任务的次数不多,严格符合“非五条悟无法祓除”的特级咒灵很少,但为了不无谓地损失咒术师,他仍然接下了一些额外的特级任务。好在他的学生今年也即将升到二年级,三个人一起出二级任务绰绰有余,多少减轻了其他咒术师的压力。
十年里,他也教过很多届学生,可如今还在做咒术师的、还活着的,其实没有多少。
五条悟坐在车子的后座里,正看着IPad上的资料。现在他穿不了高专的制服,又没有必要再做一套,所以这两个月不管去学校上课还是出任务他都穿着私服、戴着墨镜。伊地知开着车,不时从后视镜里瞥着他,今天他一反常态,安静得出奇,伊地知知道原因是什么,心中忐忑不安。
“五条先生,不如……不如你就不要去现场了吧?我会和‘窗’说明情况,找两个一级咒术师来。”伊地知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五条悟压低墨镜,从后视镜里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好像没有一点温度。但接着他又笑了起来,调侃的语气和往常一模一样:“没想到啊,伊地知,你竟然在教唆我翘班?”
“我……因为……”
“没关系。”五条悟说,收起了笑容。“现在的状况不是已经拖不得了吗。谢啦,伊地知。”
“不,因为这种事道谢什么的……”伊地知的声音越来越小。
车子停在一座寺庙门外。寺庙规模不大,坐落在山坡上,从正门进去,要走一段石阶才能到达正殿。
伊地知和其他辅助监督留在门外,五条悟独自一人走进大门,拾级而上。寺庙被山上的树木包围,古老的石阶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缝隙角落里遍布青苔的痕迹。走完石阶是一个宽阔的院落,正殿就在前方,这里环境清幽,换个说法就是有些阴森森的。五条悟摘下墨镜,视线扫过眼前的正殿,落到不远处的墓地方向。
墓地在正殿后方,通往墓地的石板路两侧是两排同样覆盖着青苔痕迹的石灯笼。五条悟走过去,在墓地边,平缓的山坡上开辟出一小块空地,许多小石像挤挤挨挨地摆在一起,同古老的石阶与石灯笼一样,它们的表面也有年深日久被雨水侵蚀的痕迹。
是供奉的水子(注:流产或出生后不久死亡的胎儿和婴儿)。据报告说,这次的咒灵应该就与它们有关。先是僧人频繁在这里听到婴儿哭泣般的怪声,后来又发生了独自来供奉的丧主受伤的事情,终于演变到有人失踪。因为是三个来祭拜的人一起失踪,加上这间寺庙供奉水子的历史悠久,“窗”将这起事件评定为一级,但一个一级咒术师来这里祓除咒灵时却也失去了联系。
如果是因为失去孩子的悲伤和悔恨,或是因为人们认为夭折的孩子们有什么怨恨、惧怕它们作祟的话,产生咒灵也合乎情理。但这里是供奉之地,按常理来说很少出现这种事情。
五条悟从来不会被任务本身影响心态,但这一次还是让他心里有几分不舒服。他轻轻啧了一声,望向墓地,虽然普通人无法看到,甚至连咒术师也难以察觉,但墓地深处,山坡上的树林中,确实有结界的痕迹。
五条悟走进树林,踏进结界的边缘。
小山上萧索的冬日景色被一片昏暗的血色取代,脚下的枯草地也变成了粘乎乎的泥沼。结界似乎模拟出一条映着血色的小河,两岸乱石枯树嶙峋,咒灵就站在水边。
这个咒灵有人类的外形,看不出更像男人还是女人,身材瘦削,穿着一件白色的尸衣,衣服下半身染满了血。它低着头,黑色的长发遮住面孔,皮肤青白的双手中抱着一个脏兮兮的襁褓,看不清楚里面包着什么。
它的咒力量超出了一级的范围,而且与其说是与水子有关的咒灵,不如说是姑获鸟(注:即日本妖怪“产女”,因分娩而死的女人鬼魂化成)——是特级假想咒灵吧。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咒灵安静地站着,好像根本没发现有人闯进了它的结界。五条悟环视四周,六眼能察觉到有人倒在一片乱石后面,虽然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稳,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是失踪的咒术师,至于其他的三个人,大概已经太晚了。
五条悟双手结印,打算速战速决,但与此同时咒灵突然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比起普通咒灵的胡言乱语,这声音更加阴森可怖,紧接着它怀里的襁褓中就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随着声音一阵淡紫色的雾气爆发出来,转眼间扑向五条悟的方向。六眼看得清楚,这不是什么术式,而是“毒”,以姑获鸟的由来看来,也许说是瘴气更贴切吧。
无限虽然可以抵御咒术或物理的攻击,但是却拿气体和毒没有办法。五条悟立刻抬起胳膊,用衣袖掩住口鼻。咒灵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趁这个时机封住它的行动、清除环境中的有害因素才是上策,五条悟当机立断,举起右手结印。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领域展开的同时,五条悟感觉一阵寒气扎进肺里,像是在寒冷的冬天逆风而行般呼吸困难,疼痛爬过脏腑,小腹也跟着疼了起来。看来刚才多少还是吸进了一些瘴气,心中涌起一阵恐慌,他发动反转术式将毒素清除出去,疼痛随之减轻了一些。
五条悟走向在领域中静止不动的咒灵。正要解决掉它,忽然看到有东西粘在它衣袖垂下的褶皱中。他捏住那纸片一样的东西将它扯了出来,是一张咒符的一角。
“真是恶趣味。”他轻声说,丢掉残缺的咒符,一发“茈”让咒灵灰飞烟灭。
解除领域后,咒灵的结界也随之消失,四周的景色恢复为冬日枯败的山坡,一月的冷风吹过,带来清新的空气。但还是不对劲,五条悟觉得肚子越来越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沉闷地翻搅着,把内脏向下拉扯。他一只手护住腹部,冷汗淋漓,看向树林中,那个咒术师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活着,但他实在没有力气把他带出去。

伊地知站在寺庙的大门前,看到五条悟走出了帐。他迎上前去,立刻发觉到不对,五条悟捂着肚子,微弯着腰,脸色惨白,汗水正从脸颊旁滑落下来。
“五条先生?!”
五条悟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几乎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来。伊地知摸出手机准备打急救电话,被他制止了。
“我瞬移回高专更快,人在墓地后面的树林里,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五条悟就瞬移离开了。

伏黑惠坐在咖啡店的卡座里,喝着清咖。店中的吧台、桌椅和地板都是深木色,黄色的灯光打在摆放在吧台上的那些玻璃蒸馏咖啡壶上,很有种昭和风的感觉。午间的高峰期刚过,还没到下午茶的时间,店里的顾客很少。
店门被推开,传来铃铛的清脆响声。客人对服务员低声说了什么,接着就穿过走道,来到伏黑惠的座位旁边。
“好久不见了,伏黑。”虎杖悠仁说,径自在伏黑惠的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伏黑惠回答。
“一杯咖啡。”虎杖悠仁对拿着菜单走过来的服务员说。
“东西,你拿到了吧?”服务员走开后,伏黑惠问。
虎杖悠仁拿过放在身边的背包,取出一个档案袋放在桌上,推到伏黑惠面前。这是伏黑惠之前拜托他调查的资料,虎杖悠仁做咒术师的这几年帮助了很多人,结交了不少朋友,在普通人那边的人脉也很广,其中就有个很能干的黑客。
伏黑惠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纸张,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又把它塞了回去。
虎杖悠仁知道几个月前五条悟被悬赏两亿元的事件,之后也关注过一阵子调查的进展,但两个咒诅师被抓到以后事情仿佛解决了一般,根本没人再提到那个悬赏。五条悟毕竟是他的老师和恩人,虎杖悠仁心里觉得不对劲,所以当伏黑惠来找他帮忙时,他立刻应承下来。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伏黑惠。
“目前没有什么打算。”伏黑惠说,把档案袋收好,“我只是想知道暗处的人是谁,做好准备。虎杖,”他看着好友的眼睛,“如果真的要推动咒术界的变革,只用光明正大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在必要的情况下,我,还有那个人,也许会使用不太正当的手段。我们不想对你隐瞒,也不是让你接受我们的做法,只是——”
“我明白啦。”虎杖悠仁打断了他,正巧这时服务员端上了他的咖啡,他向她点头道谢。
“就算伏黑你说‘不太正当的手段’,我也能理解的。我知道不管是你,还是五条老师,都真心希望咒术界能走向正确的方向,我相信你们。所以,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啊。”
虎杖悠仁的表情非常认真,伏黑惠第无数次地打从心底感激能有他这样一个朋友。
“好的……谢谢。”
虎杖悠仁嘿嘿笑了两声:“道什么谢啊。对了,五条老师还好吗?”
“他很好。但是预产期正好在开学的时候,说不定又要拜托你代课了。”
“可以哦。”
感到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伏黑惠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伊地知的名字。他对虎杖说了声抱歉,接起电话。
咒术师就是会突然接到任务,虎杖悠仁并不介意,端起咖啡喝了起来。
“你说什么?!”伏黑惠猛地站起身来,撞到了桌子,杯子发出咯啦一声脆响。“我知道了,谢谢。”他挂断电话,匆忙拿起座位上的包。
“怎么了?”
“抱歉,虎杖,悟出事了,我得赶快过去。”

家入硝子把手机放进衣袋,推开门走进病房。五条悟侧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着她。
“伏黑正赶过来。”她说,“伊地知已经通知他了,他先回了高专,现在正在来医院的路上。”
五条悟捂住了脸:“惠一定会生我的气啦。”
硝子看着他有些费劲地坐起身,拿过遥控器调整床的角度。这么多年与伤病和死亡打交道,她的内心早就已经波澜不惊,但今天还是被他吓到了。五条悟惨白着脸闯进医务室,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遭。他已经用反转术式将毒清除,那么毒造成的伤害也应该一并被治愈才对,可他还是在疼,好在没有流血。硝子的产科知识有限,找不到需要治疗的地方,有些恐慌起来,只好把他送来医院。
“感觉怎么样?”她问。
“不疼了,”五条悟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下来,“但是这里紧绷绷的。”他摸了摸下腹。
他们无法对医生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说怀疑他接触了有害化学物。各项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既然检查没有问题,腹痛也有可能是因为精神过于紧张。
从五条悟对事情经过的叙述来看,硝子认为医生说得没错。五条悟一直仰赖着无下限术式,多少年来都没有受过伤,或者说就算乱来一些,哪怕受伤也还有反转术式这一道保险,他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成了他的软肋,就算他再没心没肺,遇到这样的咒灵和无限无法阻挡的毒也不可能没有精神压力。
“不要太担心。”硝子说,看着他戳着肚子玩,“就算你当时吸进了毒,也没那么容易对胎儿产生影响,毕竟还有胎盘这一道屏障。你的反转术式运作得够快,不会有事的。不过,”她语气一转,“你也该停止出任务了吧?现在你的反应可能不如以前敏捷是一方面,想要在紧急时刻依赖反转术式也不可行,因为如果是胎儿受到什么伤害,你无法用反转术式治疗他。”
“因为他对我来说是别人吧。”
“是啊,从生理上来讲,胎儿不算做母体的一部分,就算他在你的肚子里,你的反转术式也无法作用在他身上。”
“唉——我知道啦。”五条悟抓了抓头发,语气冷酷起来:“但今天的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硝子知道五条悟这几年来一直在暗中做着准备,想要切实地对咒术界进行改革。虽然他以前喜欢说干脆杀光上面的人,但真的动了杀意也就那么一次,可现在有人踩到了他的红线,就算明天五条悟就去把那些老家伙赶尽杀绝,她也不觉得意外。
“现在你要考虑的——”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她。伏黑惠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随着他进门的似乎还有一阵凛冽的冷风,但房间里的两个人立刻发觉到那其实是一阵极为强势的信息素,像迫近的风暴一般形成一股无形的威压。这是当Omega处于危险中时,Alpha出于保护伴侣的本能释放出的信息素,也许连伏黑惠自己都毫无意识。
伏黑惠径直向床边走来,硝子不动声色地让开。对他的伴侣来说,这样的信息素是可以安心的信号,但五条悟抬头看着他时,表情还是有些心虚。
伏黑惠在床边坐下,拽过五条悟的胳膊把他抱进了怀里。虽然硝子已经在电话里告诉过他五条悟没有受伤,检查也没有任何问题,但这一路上他还是担心得快要发疯。此刻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闻到他平稳的信息素,他这才放下心来,终于如释重负般地叹息一声。
五条悟回抱住他,像安慰孩子般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啦好啦,我没事。”
伏黑惠放开他,仔细看着他的脸,问道:“真的没事了?不疼了吗?”
五条悟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已经不疼啦,这个小家伙没事。但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一晚。”
“既然伏黑君来了,我就回去了。”硝子在一旁说,她可不想留在这里当电灯泡。“你就暂时放下找人算账的想法吧,悟。接下来最危险的,就是你生产的时候吧?我会和夜蛾校长谈谈,找几个咒术师来保护你。”
“诶~不用那么紧张也可以啦。”
“别太自信哦?到时候,你会疼得连术式都用不了的。”
五条悟偷偷做了个鬼脸。
“非常感谢,家入小姐。”伏黑惠站起身,对她鞠躬。“拜托你了。”
“嗯。”硝子笑了笑,“别那么客气。”
她摆了摆手,离开了。
房门关上,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伏黑惠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问了伊地知先生,但他也说不清楚。”
“伊地知说是水子吧。从之前的报告来看是这样。”
“是的。”
“但那其实是姑获鸟。”
咒术界会将怪谈传说中的妖怪记录为特级假想咒灵,伏黑惠对这个妖怪的印象,只有曾经在书中看到的插图——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在雨中走在河边。
“它在山坡上做了个结界,大概是用婴儿的哭声诱捕来扫墓的人吧。如果有人进入结界,它就会放出瘴气,一般人或者咒术师吸入气体可能会很快失去意识,昏倒在那种地方的话,后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瘴气?家入小姐说你可能接触到咒灵的毒,就是这个?”
“是啊。我不小心吸进了一些,但是立刻就用反转术式把毒清除了。在心理层面我大概确实被影响到了吧,实际看到这个咒灵还是蛮恶心的。不过有意思的是,我在它身上发现了封印的咒符。”
伏黑惠吃了一惊,身上会有封印的咒符,只代表咒灵曾经被封印、置于咒术师的管理之下。咒灵不像咒物,并不稳定,一般而言,只有用于特殊需要时才会封印、驯服咒灵。
也就是说——那个咒灵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
“可那是特级咒灵啊?如果要封印的话,至少也要是特级咒术师,或者好几个一级咒术师吧。而且这样的咒灵一旦出现,也很难隐瞒下来,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啊?”
“咒灵身上的那张咒符已经很旧了。所以应该是这么回事吧——这个咒灵大概是很久之前被封印的,说不定是几百年前,之后一直被关在某个地方。封印应该要定期加固,但正巧在这个时点,看管它的人想到要拿它派上点儿用场。这个咒灵被丢在寺庙的山上,随着封印慢慢减弱,它的力量也慢慢恢复,先是从僧人听到哭声开始,再演变到有人受伤,等到它终于完全挣脱封印,就是做出结界、导致有人失踪的时候了。”
伏黑惠握紧双拳。这样的做法未免太下作了。
“你知道是谁吧。”
“嗯——要说家里可能藏着特级咒灵的,也就只有那位了吧?”
“■■■■吗?”
五条悟默认了。
“惠。”他说,右手盖上伏黑惠紧握的拳头。
“这件事交给我。”伏黑惠说,张开手指握住他的手,“我会解决的。”

天气很好,傍晚时分天边燃起了火烧云,夕阳金色的晖光洒落进古老的日式庭院,在庭院中的枯山水和缘廊上铺上温暖的颜色,只有院墙的墙根下淹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老人走过走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司空见惯的景物,接着进入一间和室。室内正中的壁龛里挂着虎的挂轴,余晖从拉着一半障子的窗子照射进来,在榻榻米和壁龛上斜切出一道明暗分明的边界。壁龛前有一张矮桌,桌上摆着将棋的棋盘,棋子都已经布好。他面向壁龛在桌前坐下,拿起棋盘旁的一本棋谱翻开。
“初次见面,■■大人。”
老人大吃一惊,抬起头来。他很确定在自己走进这间房间时,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也一直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但此时一个青年就在矮桌的另一侧与他相对而坐。
“我今天来,只是想与您谈谈。”
老人到底还是保持了镇定,在对方没有表现出敌意和杀意的情况下就发起攻击不太有风度。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青年一身黑衣,礼仪端正地坐在桌前,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他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但老人曾经在档案里的照片上看到过这张脸。
“——伏黑惠,是吧。”
“是的。”伏黑惠回答。
“如果只是想谈谈,大可以堂堂正正从正门进来拜访,我家的用人还能沏壶好茶。”老人慢悠悠地翻过一页棋谱,但心中可不平静。这幢宅邸周围布置着结界,就算是一级咒术师也很难不留痕迹地侵入。伏黑惠的术式是十种影法术,虽说是召唤式神的术式,但他还能展开领域,难说他是不是还会什么邪门咒术。
“等这次谈话结束之后,我想您应该不会希望有人看到我来这里吧。”
“你想谈什么?”
“我就开门见山了。您在总监部管理了咒术界很多年,也是时候放下这个担子,颐养天年了。明天,会有人向您提交一份关于总监部的人员任用和更改运作管理方式的计划书,请您在内部公开它,并同时公布您将要退休的消息。”
老人盯着伏黑惠看了片刻,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照做?虽然看起来你们已经做了一些准备,不过,年轻人,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他将一个步兵向前推出一格,然后看着伏黑惠,似乎在等他走子。
但伏黑惠没动,甚至都没看一眼棋盘,淡然自若地说道:“既然您知道我们早有准备,照做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他伸出右手,但没去碰自己这一边的棋子,而是将手伸向棋盘一侧,停在半空。老人没有去看他的手,而是注意着那只手投在棋盘上的影子——黑影随着他的动作跨过棋盘,探向这边的王将,覆盖住那颗棋子,接着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那颗棋子就像被吞没在黑暗中一样,从棋盘上消失了。
“你在威胁我吗?”老人的表情阴沉下来。他深知眼前的青年实力强大,即便现在动手,只要他展开领域,自己就毫无办法。
“不敢。毕竟说到手段和威胁,还是总监部的各位更得心应手。在羂索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中,你们在没有任何调查、无视所有目击报告的情况下,认定五条悟为羂索的共犯,试图将他永久囚禁在狱门疆。监禁熊猫,把他作为诱饵,想要借夜蛾正道校长来救人的机会除掉他。却不干涉死灭洄游,任其发展,还在虎杖悠仁拼上性命救人时暗杀他。与羂索勾结的人直到曝光之前,总监部都没有任何人察觉,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在暗中也认同他的一些做法吗?一直以来,咒术界都在你们的掌控之下,大部分咒术师都是任你们拿捏的棋子。已经够了吧?你们的优势,不过就是笃定我们不会使用同样不入流的手段吧,但如果,我们也会这么做呢?”
老人低沉地笑了出来,声音简直像嘶哑的犬吠。“没人会支持你们的。就算我一个人离开,还有总监部的其他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
“我们都知道现在的总监部几乎是您独掌大权,不过除了您,我也会逐一拜访总监部的其他人。最近,加茂宪纪已经继承了家主的位置,御三家可以说是利益一致。还有特殊事务部门的部长等等,有没有人支持,不是您说了算的。”
“你们五条一派,果然——”
“没有什么‘五条一派’。只是咒术师这种生来就被赋予力量的人,也要有相应的信念,不管是我,还是他的其他学生,都没有想要追随他,我们只是被他教导着,依自己的信念行事。如果让你们产生了有人在追随他的错觉,那也只是因为那些人认同他的品格,知道他会把咒术界带往更好的方向。”
老人咧开了嘴,笑容扭曲:“你是被Omega灌了迷魂汤吧,小鬼。”
“我是作为咒术师来与您交涉的。如果我是以私人的身份、五条悟的Alpha的身份而来的话——”伏黑惠嘲讽地一笑,“您认为还有谈话的必要吗?”
老人在暗中咬牙切齿,当然就算他此刻突然心脏病发作暴毙,伏黑惠也不会感到愧疚。
“那么,告辞了。”伏黑惠说,“时限是三天。如果三天后您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会再次前来拜访。”
夕阳沉落,障子投下的影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移到了桌前。伏黑惠双手结了个手印,身影融化一般消失在阴影之中。
老人还在因为刚才看到的景象愣神,突然传来吧嗒一声轻响,让他险些跳了起来。低头看去,那枚消失的王将掉在棋盘中央,从正中齐刷刷地被切为两半。

两个月的时间,咒术界风云变幻。伏黑惠原本想给六眼悬赏和姑获鸟事件的幕后主使一点教训,但五条悟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不如趁此机会推动改革。伏黑惠暗中逐个拜访上面的几个老人,对他们威逼利诱,五条悟私下在政治层面活动,毕竟在那个世界,五条家的家世背景更为有用。如今总监部经过大换血,局势终于趋于稳定。
转眼间到了三月下旬,春日气息渐浓,樱花已经零星绽放,距离满开日不远了。五条悟早就名正言顺休起产假,但他就是闲不下来,干脆一个人布置起婴儿房。长期闲置的客房总算派上用场,原本的家具处理掉了,换成了色调明快的衣柜和五屉柜,婴儿床是伏黑惠安装的,五条悟原本想自己动手,但伏黑惠不让。只要在家,五条悟就时不时地去那个房间转上一圈,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似的,伏黑惠怀疑产期临近,这是Omega心理紧张的表现,但他自己也是半斤八两。有任务的时候速战速决,恨不能骑着鵺回家,没任务的时候非得把五条悟置于自己的视线之内才算放心,甚至不让他自己一个人洗澡。
“惠要是小时候也这么粘我就好了。”五条悟坐在洗脸台前,闭着眼睛享受伏黑惠的吹干头发服务。
“不可能的吧。”伏黑惠说,吹风机开着温风中档,仔细地吹着那头白发。柔软的发丝在他的手指间跃动,像丝丝缕缕的银线,刚刚洗过澡的温度还没从他的身上褪去,眼前人的后颈泛着粉红色。
“诶诶——为什么?”
时隔多年,伏黑惠已经改变了身份,终于可以把当时的顾虑说出口来。“因为,那时就算是小孩也明白为我们做那些不是你的责任,不想给你添更多麻烦。”
“但是,我从来没把惠和津美纪当成麻烦哦。”五条悟说,抬起头来注视着他,伏黑惠关掉吹风机,简直要坠入那片晴空般的蓝色中。
“我知道。”伏黑惠说。在儿时仅有的几次到禅院家拜访的经历中,也曾经有人对他说过,五条悟不过是看上了你继承的术式,想要把你从我们手里夺走是为了五条家的利益。他当时觉得就算是这样也无妨,因为五条悟能确保津美纪过上更自由的生活。在那样小小的年纪,他就深知没有毫无来由、不求回报的好意,但五条悟对他说的,从来不是“我要你这样做”,而是问他,“你想怎么做”。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成长为今日的自己。
“如果我那时像对亲人那么粘你的话,就没有今天了吧?我可一点儿也不后悔。”伏黑惠说,手指扶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上他的嘴唇。

睡前剩下的悠闲时间里,两个人照旧一起窝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伏黑惠写任务报告,五条悟拿了一本育儿指南靠在沙发另一侧堆起来的抱枕上,长腿一伸就把脚搭在伏黑惠的大腿上面。伏黑惠眼睛盯着屏幕,不打字时就揉揉他的小腿和脚腕,近一个月他的脚有些浮肿。看了一会儿书,他用脚底轻轻蹭了蹭伏黑惠,说:“我想吃布丁。”
伏黑惠起身去给他拿。怀孕后五条悟很少有突然很想吃什么东西的时候,但如果吃不到就委屈得要命,活像伏黑惠虐待孕夫。今天他突然想吃某家甜品店的限量布丁,又因为闲得发慌,非要和伏黑惠一起去排队买。不过他们倒是没排多久的队,来买布丁的都是年轻姑娘,他们两个拉着手站在队伍中间实在过于显眼,加上五条悟又大大方方对回头偷看他们的姑娘们赠送微笑,结果排在前面的人纷纷给孕夫让位,很快就把布丁买到了手。
限量布丁的包装是很可爱的小玻璃瓶,伏黑惠掀开封口,又拿了个勺子,一起递给五条悟。
“谢啦惠~”
五条悟一边吃布丁,一边凑过来看他写了一半的报告。
“上次的任务是这样的一级啊——不愧是我的学生。”
伏黑惠恍然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然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带着一起出任务的那个马上就要升上二年级的学生。
“他确实很有潜力。”
五条悟看着他,眯起眼睛坏笑起来:“怎么板着脸啊惠,吃醋啦?今天排队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哦。”
“怎么可能啊。”
五条悟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惠可是我选中的第一个学生,是我最信任的人。”
“你最信任的人如果不是我可就糟糕了吧?”
“哇真严格。但你的耳朵红了哦。”
为了避免他得寸进尺,伏黑惠干脆直接用嘴唇堵上了他的嘴。五条悟把空了的布丁瓶子放在茶几上,胳膊搭上他的肩膀。伏黑惠本来嫌布丁太甜,但是留在他嘴唇上的味道就刚刚好。他伸手去揽他的腰,五条悟忽然嘶了一声。
“没事吧?”伏黑惠吓了一跳,慌忙问道。
“这小子力气越来越大了。”五条悟揉着肚子一侧。
“他把你踢疼了?”伏黑惠也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上去,小家伙正好踢到他的手心。他轻轻用拇指摩挲那里,觉得隔着衣服,皮肤好像有些紧绷绷的。抬起头,五条悟正看着他,嘴角还留着笑意,但神色有些疲惫。他可是精力充沛到会和学生一起胡闹的人,伏黑惠几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去睡吧?”
“嗯。我有些困了。”五条悟说,打着哈欠站起身,顺手揉了揉伏黑惠的头发。
“晚安。”
伏黑惠继续写报告,听着他走进洗手间刷牙,然后回到卧室,关了灯。

写完报告时还不到十一点,伏黑惠关了电脑,从门缝偷看了一下卧室,五条悟睡得正熟。明天没有任务不必早起,他回到起居室,拿起沙发上那本育儿指南看了起来,打算困了再去睡觉。看了几章,正觉得有些迷糊时,卧室的门开了,五条悟走进起居室,手里拿着手机。
伏黑惠顿时睡意全消,警觉地坐直身体。
“怎么了?”
“有点不对劲啊惠,”五条悟说,神情语气倒是很平静,“肚子一阵一阵的疼,间隔越来越短,而且好像流血了。”
他伸出手,指尖上沾着一点红色。
伏黑惠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他们对视了几秒,接着伏黑惠从沙发上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要去扶他,五条悟噗地笑了出来:“现在不疼,没事啦。”
五条悟走到沙发前坐下,动作还很利落。伏黑惠在他旁边蹲下来,抬头看着他:“这可不叫没事吧。间隔多久?”
“十分钟。”
“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睡前。”
“怎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疼嘛。惠,难道这小家伙要出来了?但是太早了吧?”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星期,是有些早。伏黑惠一向认为自己足够冷静,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是紧张得要命,他深呼吸了一下,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我们去医院,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东西。”他对五条悟说,一边拨通医院的电话一边走向婴儿房去拿待产包。五条悟的医生正好值班,挂断了医院的电话他又打给家入硝子,回到起居室时,五条悟已经穿好了衣服,正把掌机往外套口袋里塞。伏黑惠迅速换了衣服,在玄关帮五条悟穿上袜子和鞋,两个人非常有效率地出了门。
五条悟表现得和没事人一样,在电梯里像往常那样站得笔挺,双手插在衣袋里。伏黑惠右肩背着待产包,左手保护性地放在他的腰间,眼睛盯着液晶面板上的数字。忽然感到身边的人身体一僵,五条悟微弯起腰,一只手撑在大腿上,看起来摇摇欲坠,伏黑惠慌忙扶住他,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五条悟顺势靠过来,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又疼了吗?”
“嗯嗯——”五条悟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闷声说,“好像不到十分钟了。”
伏黑惠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医生说还有一段时间,来得及赶到医院。”
五条悟侧过脸来,墨镜被推到了额头上面,那双明亮的蓝眼睛盯着他看。
“你看起来好紧张啊。”
“没办法吧,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不紧张。”
“其实没那么疼啦。”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比起疼来,从腰到肚子那种又酸又坠的感觉才更难受。
出了电梯,五条悟两条胳膊仍然圈着伏黑惠的脖子跟在他后面走,像只抱着树枝的树袋熊。如果是在往常,伏黑惠肯定要说他一句“请你自己好好走”,但今天他什么都没说,五条悟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殊待遇。
好在公寓的管理员看到这情况,帮他们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停在公寓的大门前。

到达医院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五条悟被迅速安排进LDR房,换了衣服,肚子上缠上了监护仪。医生查看着胎心监护仪上的数据,看起来悠闲得很,伏黑惠问道:“小孩现在出生,会不会太早了?”
“不算早,这个时间已经发育好了。”医生说,“而且宝宝的体重大概3千克,五条先生的身体素质也很好,顺产完全没有问题,别紧张。”
五条悟这时已经拿出掌机玩了起来,也难怪医生觉得紧张的只有伏黑惠。
说明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医生就和助产士一起离开了房间,留下两个准爸爸。
不疼的时候五条悟活蹦乱跳,疼起来就坐也不是躺也不是。伏黑惠站在床边,五条悟跪在床上搂着他的脖子支撑身体,抱怨腰酸痛得像在榻榻米上大战了三百回合。伏黑惠揉着他的后腰,他又突发奇想:“你说我要是用一下反转术式会不会好一些啊?”
“我觉得你还是别乱来的好。”伏黑惠说。
据医生说,接下来还有十几个小时要熬,伏黑惠倒是希望真的能用上反转术式让他不那么疼,但这毕竟和受伤不一样。
身后传来敲门声,伏黑惠刚想说等一下,五条悟就抬起头,说道:“啊,是硝子。”
家入硝子推开门,但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口。
“看起来还要一阵子嘛。”她说。
“说不定要到明天晚上哦。啊,是今天晚上。”
“我就在走廊上的等候区,等一下一级术师也会来。外面有辅助监督,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麻烦你了,家入小姐。”伏黑惠还被五条悟紧紧搂着,只能回头说道。
“加油吧。悟,别乱用反转术式哦。”家入硝子挥了挥手,关上了门。
五条悟轻轻嘁了一声,放开伏黑惠坐回床上,拿起刚才扔下的掌机。
“惠,你去睡吧?”
“怎么可能睡得着啊。而且等一下你又疼起来怎么办?”
“没事没事,现在还不是很疼。”五条悟把他往沙发的方向推,“去休息一下,之后可就没办法休息了哦。我也要睡了。”他躺下拉过毯子盖好,把掌机也抱进了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伏黑惠。
“好吧,难受的话一定要叫我。”伏黑惠揉了揉他的头发。
伏黑惠在沙发上躺下,闭着眼睛听着五条悟那边的动静,不知不觉中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伏黑惠时梦时醒,迷迷糊糊。朦胧中响起敲门声,这一下他完全清醒过来,在沙发上坐起身。向床上看去,五条悟正在玩手机,也看向房门,说:“外卖到了哦。”
伏黑惠莫名其妙地开了门,钉崎野蔷薇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睡迷糊了吗?”钉崎说,把袋子往他手上一塞,“不是五条老师给伊地知先生发消息让他去买的吗,你们匆忙出门什么也没带吧?”
伏黑惠看了看袋子里面,有几瓶功能饮料、面包、巧克力,还有便利店那种杯装甜点。
“是野蔷薇吗?”五条悟在房间里提高声音,“你们的份也可以算在我的账上哦。”
钉崎越过伏黑惠的肩膀看向房间里,五条悟正对她挥手。“当然算在你的账上了,最好把本大小姐熬夜消耗的护肤品也算上。”她说,“不过有我在你们就安心吧。”
“不愧是我的学生,真可靠~”
伏黑惠对她道了谢,看着她回到走廊上的长椅那边,家入硝子坐在那里,正捧着一罐咖啡。
他关上门,把东西拿给五条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五条悟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他,自己也打开一瓶喝了起来。伏黑惠看了看手机,他差不多睡了两小时。
“口渴了怎么不叫醒我?”
“伊地知正好在外面嘛。而且这个时候难道你想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五条悟假装震惊。
的确,伏黑惠现在根本就无法想象让五条悟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就算五条悟真的叫醒了他,他还是会拜托别人去买东西。
五条悟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呃——疼疼……”
伏黑惠慌忙拿过他手里的饮料瓶盖好,让他慢慢躺下,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弯着腰,伸手去揉他的后背。这一次看起来要比两个小时前疼得多,伏黑惠觉得心都跟着被他揪住的衣服拧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五条悟终于松开了手。
“感觉怎么样?”
五条悟睁眼看着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好像刚才疼的不是他似的。
“怎么啦,这么担心我吗?”
“明知故问。”
“疼还完全可以忍受,就是脊椎骨好像要断掉一样。”
伏黑惠绕到床的另一边去给他按摩后腰。五条悟一边舒服得哼哼一边指挥他“就是那里,再往下一点”,过了一会儿没了声音,睡着了。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里伏黑惠一直守在床边,五条悟只有在阵痛的间歇里才能睡着,过几分钟又会疼醒,到最后甚至闹起脾气来。熬到天亮,早上七点钟医院送来了早餐,五条悟这时却好像恢复了精神,心情很好地把切片水果堆在松饼上,往上面浇蜂蜜。
伏黑惠坐在一边吃着晚上买来的面包,终于觉得不对劲:“你该不会用了反转术式吧?”
“只是像自动展开无下限时那样用反转术式修复了一下脑子,”五条悟说,“因为——实在太累了,睡眠不足会影响心态嘛。”
可伏黑惠心中清楚,就算头脑能保持清醒,身体的疲惫也不会消除,疼痛同样无法减轻。在这个时候,五条悟也只能依靠自己的术式,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抱歉。”
五条悟正撕开牛奶盒,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随后表情又柔软下来。“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从来没有食言,一直都在这里啊。”

到了下午,阵痛的间隔缩短到五分钟,五条悟疼起来时根本无法动弹。伏黑惠看着他蜷缩着身体,脸色惨白,额前的头发都被冷汗濡湿,贴在脸颊上面。这时帮他按摩腰背根本无法缓解疼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伏黑惠焦虑得要命。
“我真的没办法使用术式了诶。”在疼痛的间歇里五条悟对他说,连声音都有气无力,“无法思考,控制不了咒力。”
“不会有事的,”伏黑惠这时也只能说出这种苍白的安慰,“孩子很快就会出生了。”
入夜之后,LDR室终于正式变为产房。医生和助产士做着准备,伏黑惠轻轻拨开五条悟额前的头发,对他说:“就快结束了,坚持一下。”
五条悟看着他,伏黑惠从来没在他的脸上见过这种只差一步就会认输的神情,连心都要碎了。
“好疼啊,惠。”他说,语气还算平静,可呼吸都在抖。
伏黑惠从来没这么怕过,但他能做的也只是握住五条悟的手,在他耳边说些鼓励的话。一个小时太漫长了,婴儿的哭声终于响起来时,伏黑惠好像还在做梦,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恭喜!宝宝很健康,是男孩子。爸爸来剪脐带吧。”
伏黑惠还愣在床边,五条悟推了推他,他才走过去,接过助产士递来的剪刀,手颤抖着剪断了脐带。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皮肤发红,小脸皱皱的。助产士擦干净婴儿的身体,把他放到了五条悟身上。
五条悟满脸惊奇地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又抬头看了看伏黑惠,笑了起来:“诶?惠哭了吗?”
伏黑惠连忙抬手去擦眼睛,五条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抢走了他手里原本打算拍照又忘了个干净的手机,对着他的脸就拍了一张。
他的朋友们在收到“我们当爸爸啦”的消息前,先收到了一张伏黑惠眼眶发红、试图制止拍照的照片。

反转术式恢复运转,五条悟第二天一早就满血复活。早饭后护士把孩子抱了过来,教两个爸爸怎样照顾婴儿。新生儿小得五条悟几乎用一只手就能托住,在他的怀里呼呼大睡,五条悟抓着他的小手仔细观察,像在看什么从没见过的新鲜事物。
“好神奇啊,”他说,“这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吗?”
然后婴儿被交到伏黑惠怀里。小家伙头顶细软的头发果然是黑色,虽然眼睛还没睁开,但肯定不会是蓝色。只是用手捧着,就能感到他这么柔软和脆弱,伏黑惠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时间过得好快啊。”五条悟突然说。
伏黑惠抬头看向他,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给他雪白的发梢描上一圈金色的光。他们从黄昏的巷子一路走来,跨越了监护人和师生的身份,最终到达此处。命运拉扯着他们,把他们绑在一起,如今又多了一层血缘的牵绊。往后的时间里,他也会看着此刻正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孩子逐渐长大,发出这样的感叹。
他们在晨曦之中亲吻彼此,怀中是新生的小小生命。脚下的轨迹向前延伸,未来还有很长。

END

27 个赞

好喜欢你的伏五,这篇太棒了!

啊啊啊甜甜的好安心老师你是伏五的神!

太好吃的饭,使我脑袋旋转。喜欢这篇坦诚的惠以及五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