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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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依靠经验生活的动物,任何一件事出现第二次后就会变得熟练,所以比起夏油杰带给他的新鲜感来说,伏黑甚尔的出现更偏向于有点特殊的日常。
不过这件事也有不太一样的部分。比起夏油杰那种概念性的巡回,伏黑甚尔有相当明确的目的,只提出一个要求:让五条悟带他去有粒子对撞机的地方。
五条悟把他带回了家。
“我给你买一台,”他这样应对伏黑甚尔的疑问,“我超有钱的。”
这可不是钱的问题,伏黑甚尔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多有钱?”
“点石成金,”五条悟说,“听说过吗?”
传说中的炼金术,没人实现过的魔法。看不出伏黑甚尔有没有相信这种说辞,但他确实跟着五条悟回到了那座房子。
一座大得有些过分的房子,住户却只有五条悟一个,偶尔会有私人厨师从后门出入,将他喜欢的餐点摆在桌上后沉默地离开。
当然五条悟从来不问伏黑甚尔想吃什么,他像是会笃定昂贵的餐点一定好吃的那种人,桌子布置好后会叫伏黑甚尔下楼,面对面坐在有十二个座位的长桌前。
第六天,伏黑甚尔看着碟子上小得可怜的水果挞,他到达这个世界的第十三天,留在五条悟的房子里的第六天。对面坐着的这个人除了偶尔想起一些没营养的日常,从来不会提起其他任何话题,似乎是在等待伏黑甚尔先开口,相当有耐心的审讯官。
可惜伏黑甚尔没有开口的打算,默默地坐在桌子前面吃完了这顿晚饭。迷你尺寸的甜点全都留给了五条悟,嗜甜的人对此很受用,眉眼间浮起一种微妙的开心。
于是伏黑甚尔觉得此时很适合提醒他一下,关于他们刚见面时五条悟许下的承诺:“快一个星期了,我的机器呢?”
五条悟伸了个懒腰,模棱两可地敷衍他:“……在办了。”
伏黑甚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五条悟对这种眼神很不受用——这么着急干什么,又不是开车去店里就能买到的东西。
于是他只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丢下一桌的狼藉站起身:“所以你要这个,到底是做什么?”
伏黑甚尔跟在他后面,也没有要去整理桌子的意思:“回去。”
回去,五条悟重复了一遍:“你是从哪里来的?”
伏黑甚尔说出一个地名:“浅草。”
很陌生的地方,至少在五条悟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那是哪里?”
伏黑甚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另一个世界。”
五条悟嗯了一声,盘腿在客厅的地毯上坐下来,看上去是在斟酌这句话里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像伏黑甚尔听到那句点石成金时的表情。
只不过比起他来说,五条悟要更有求知欲一点:“那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伏黑甚尔就想起从前某一个人给出的评价:全宇宙最割裂的城市。
最辉煌也最破败,最漂亮也最丑陋,最精彩也最平庸,最繁华也最孤寂;在伏黑甚尔的回忆里散发着和这里完全不同的气味,人们走在路上要注意扫射的流弹。
只是这样的私人评价不太适合讲给别人听,于是伏黑甚尔最终选择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形容:“是很遥远的地方。”
也许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五条悟开始翻他放在客厅的行李,大概是试图找到一些更详细的解释:“所以你是偷渡客。”
“算是,”伏黑甚尔在沙发上坐下来,“那你要举报我了?”
“有可能哦,”五条悟从他的行李里翻出一把小手枪,“除非你把这个送给我。”虽然举报伏黑甚尔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也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拿去呗。”伏黑甚尔看了那把枪一眼,旧时代的武器,市面上已经不再流通尺寸匹配的弹夹,他留在手里只是为了找个机会卖给旧货店。
五条悟就坐直身子,伸手打开了地毯旁的落地灯,烟灰色的枪身在灯光下泛起浓郁的光泽,枪柄上的刻字投下浅淡的阴影。
五条悟摸了摸那行字——从未见过的文字,似乎不属于地球上的任何一种语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伏黑甚尔都懒得看一眼,“我又不识字。”
五条悟瞪大眼睛:“真的?”
“很重要吗?”伏黑甚尔说,“反正有播放器,听得懂不就行了。”
是吗,五条悟又看了看那行陌生的文字:“……但你会说这个世界的语言。”如果说是后来才学的,至少要认得一点字吧。
伏黑甚尔看了他一眼:“因为我是遗民。”
技术爆炸后的遗民,大航海时代没能踏进船舱的人们、被诺亚方舟抛下的人们;与此同时也被某种原教旨主义的信仰放弃,莫名其妙就成了背叛者。
五条悟很想深究这个词的意思,但伏黑甚尔没有回答。这个群体的故事是一部分的新世界,讲出来要浪费很多时间。
悬而未决的问题总是让人好奇,第七天时五条悟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藏书,似乎是认为伏黑甚尔不可能是第一个异世界的来客,于是笃定漫长的历史里总会有另一个人记录另一个世界的蛛丝马迹。
伏黑甚尔左右没事可做,靠在旁边看他一本一本翻开落了灰的纸质媒体,大多数书页都泛着脆弱的浅黄色,一落地就会摔碎的样子。
这种漫无目的的搜寻持续了很久,五条悟一句也没再提起过当时许下的承诺。无事可做的伏黑甚尔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打开了五条悟的酒柜,某个深夜开始配着精酿啤酒开始研究身上带着的装备,既然拿到粒子对撞机是遥遥无期的事情,从已经拥有的东西入手也许会有收获。
只是这种研究的进展相当缓慢,因为伏黑甚尔当初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搅进这个地方,时空裂缝是他们那个世界真正的神话,只存在于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中。
于是刚落地的第一周他甚至以为这是某种流放,觉得这里是地球上另一个没什么人造访的遗民基地,直到他看到穿着黑色上衣的五条悟毫无顾忌地走在街头,手里捧着插着吸管的塑料杯,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
五条悟没有评价这迟来的闲聊一样的坦白,完全没有对玄幻故事一样的描述表示惊讶,甚至都没有从面前的一堆旧书里抬起头:“看到我才发现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所以你以前也认识过我?”
这话听上去就相当微妙了,伏黑甚尔活动了一下肩膀:“算吧,不是现在的这个你。”
“……但挺像的,”他收好散落的零件站起身,“一模一样的脸。”
“那这个世界上,”五条悟仰起脸看他,“还真是有很多个我啊。”
可以这么说吧,伏黑甚尔笑了笑,人不过是粒子随机组合的产物,宇宙运行的时间如此漫长,谁知道引力之下会有多少个一模一样的组成。
那这么说文字也差不多了,五条悟从书堆里随机挑出一本,并且文字的数量比起粒子要少得可怜,生成完全相同的内容的可能性也会增加。
于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态,他把那本书的封面展示给伏黑甚尔。
男人低下头:“是什么?”
“诗集,”五条悟说,“你来的地方,没有诗歌吗?”
伏黑甚尔摇头,大约是没有的吧。黑市上倒卖的艺术品最早的也生产于近百年前,即使现在还有人创作,那距离他也是很遥远的东西。
于是伏黑甚尔看着那本书,让五条悟不知为何读出了一种遗憾,像是知道有些东西只限定在某个时刻,已经准备好失去的遗憾。
为了弥补这种想象力上的缺陷,五条悟便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问了一个很适合问异世来客的问题:“那你是如何抵达月亮的?”
伏黑甚尔确实到过月亮,物理意义上的到达,在他的世界里月城是也仅是一个交通中转地,抵达月亮的是金属而不是文字。
但是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就像抵达这个世界一样。”
这样啊,五条悟翻开诗集递到伏黑甚尔面前。他说月亮出现这一页的字里行间,所以要教伏黑甚尔读这首诗。
伏黑甚尔没有拒绝,五条悟就念了一遍这首很短的小诗。声音里有相当陌生的音调,也许是因为这些文字终究不属于他认识的那个世界。
但没有拒绝也不意味着有兴趣,伏黑甚尔毫无波澜地跟着他念了一遍,记不得的内容就跳过,不一样的声调就忽略,这样的敷衍果然让五条悟有点不满,把书翻过来扣在地上:“你压根没有在学嘛。”
“是啊,”伏黑甚尔承认得很坦荡,“因为诗对我来说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大概是被这样的语气说服,五条悟把所有的旧本都搬出了阁楼,在客厅里一本一本地拆掉装订线,用书页来制作猫咪的血肉和皮毛。
是伏黑甚尔来的第一天就见过的猫,脑袋几乎顶到了一楼挑高的天花板。当时还只有骨架,用柔软的材料制成,会在龙卷风中幸存,再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那时候他没在乎过这只大得有些过分的猫,毕竟荒唐的东西在任何地方都存在。而如今看着五条悟一点一点编织猫咪柔软的毛皮,偶尔会想知道他是否也是这样带着一种兴致盎然的表情,从虚无开始搭建了那具骨架。
好奇心一旦出现就会开始膨胀,伏黑甚尔就有点想知道五条悟的目的:“这么勤奋的做这个,卖多少钱?”
“不好说,”五条悟摸摸嘴唇,“一夜成名的话想卖多少卖多少,否则就是倒贴钱。”
伏黑甚尔靠在沙发上喝酒,五条悟收藏里的最后一瓶啤酒:“还在乎倒贴?不是说不缺钱么。”
五条悟想了想:“那是两回事。”
本来就有的和后天得到的确实不一样,伏黑甚尔决定不去评价这种说法,毕竟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浅草之城里货币只在另一个阶级流通。
只是说到货币,伏黑甚尔晃了晃手里的酒,玻璃瓶打开的时间太久,液体表面的酒花已经散尽,剩余的几颗泡沫浮在表面,一种对尚未完成的任务的提示。
“机器,”伏黑甚尔问他,“找到了吗?”
这个问题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五条悟背对着他给猫咪植入皮毛,看来确实很迫切地想要回去嘛。
但既然他这样提起这件事,五条悟就突然找回了最初的那点好奇心,关于为什么伏黑甚尔跟他见的第一面就说要粒子对撞机这种东西,好像很笃定他会给出回应似的。
于是五条悟叫了他的名字:“甚尔。”
沙发上的男人嗯了一声。
“为什么觉得,”五条悟转身看向他的眼睛,“我会知道机器在哪里?”
这句话出现得比伏黑甚尔预料得要更晚,出口的时机却拿捏得相当准确,卡在他们共享了某些矛盾的时刻之后,让他没有办法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伏黑甚尔说:“另一个世界的你会知道。”
这样啊,五条悟歪歪头:“那个世界的我,在做什么?”
“你,”伏黑甚尔回望他的眼睛,“在做神。”
神明吗,五条悟盯着面前的男人:“那你凭什么认识我?”
我凭什么认识你,伏黑甚尔笑了,一个过于简单的问题。
毕竟神要认识一个人就只能落俗,而人认识神,不需要任何成本。
但他还是给出了答案:“我是弑神者。”
其实这话也不准确,因为那个世界有无数个弑神者。
与这个称呼同名的计划开始了二十多年,期间有无数个人前赴后继死在五条悟面前,于是计划本身随着这种牺牲一起沉寂,即使后来的革命家仍然在做着同样的事,这个名字还是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
毕竟反抗者总需要更华丽的称号来激起斗志,而弑神者这个词,听上去太像尘封的历史。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黑市上五条悟的身价随着刺客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水涨船高,在这个名字将要被人遗忘的时候,伏黑甚尔揭下了那张悬赏单。
当然他不算是什么激进分子,接下悬赏只是为了那笔放在现在数目也相当可观的酬金。
于是说走投无路也好、说背水一战也罢,这个动作激活了已经无人更新的老旧程序,从此以后雇佣兵的地下网络里,伏黑甚尔的名字后面跟上了标红的弑神者三个字。
五条悟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那你成功了吗?”
当然没有,伏黑甚尔喝掉最后一口啤酒:“你嘛,第一次逃走了。”
这样啊,五条悟摸了摸猫咪的脊背,纸张的触感干燥粗糙,风干后的血肉:“第二次呢?”
伏黑甚尔倒是很坦然:“我逃走了。”
听上去不太光彩,但是也无可指摘,毕竟拿到钱还是要留着这条命来花的。
五条悟就喔了一声:“还有第三次吗?”
“当然有。”伏黑甚尔看了看空掉的酒瓶,总共有七次。
七次,五条悟有点感叹,费这么大劲就为了杀掉我啊:“你这么爱我?”
“是爱钱,”伏黑甚尔将目光转向他的猫,“我只拿到了定金,尾款才是大头。”
收取报酬的弑神者听上去就没有那么纯粹了,五条悟眯起眼睛笑起来:“后面的四次呢?”
“后面四次?”伏黑甚尔意味不明地挑挑眉,“弄到机器,我再告诉你。”
可惜在这个世界五条悟不是神明,一时半会拿不到伏黑甚尔想要的机器,倒是助理上门送来一瓶酒,可能是注意到伏黑甚尔看向空酒瓶时的眼神。
“1950年的酒哦,”五条悟找出开瓶器,“比我要大五十多岁。”
伏黑甚尔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年份,这个世界的日历果然也有差异:“今年是第几年?
2024年,五条悟说。
伏黑甚尔没有回应,五条悟就从开到一半的红酒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的世界,现在是第几年?”
“人马座纪元二十八年,”伏黑甚尔看向他似乎要更年轻的脸庞,“那个世界里,你的年龄。”
五条悟的动作顿了顿,将开瓶后的红酒灌进透明水晶的醒酒器里,没有对这种记载时间的方式加以评论,大概是不想去置喙另一个世界作为神明的自己。
伏黑甚尔当然也不是会主动搭话的人,靠在流理台上等五条悟倒酒,高脚杯顺着桌面推到面前,深红色的液面微微波动。
不过只有一杯而已,五条悟自己似乎没有要喝酒的打算,只是用一种微妙的目光盯着他看,看伏黑甚尔端起杯子,尝了尝这瓶封存了四分之三个世纪的酒。
可惜伏黑甚尔并不是那种会品酒的人,甚至一度认为酒是一种相当奇怪的饮料,觉得正因为这东西从各种角度来说都很难与美味挂钩,所以才成了某种彰显价值和品味的工具。
而这两者他都没有,所以从前倒进嘴里的几乎都是廉价的勾兑品,追求的本身就不是口感或者味道,是酒精灌入血管产生的眩晕,纯粹的醉意,廉价的毒品。
于是这瓶红酒入喉的时候带来的首先是陌生感,温吞地顺着喉咙滑进胃部,和五条悟说出的这句话一样,带着钝意的辛甜。
“在我们这里,”五条悟对他说,“红酒也可以是血。”
伏黑甚尔放下那只玻璃杯,五条悟抬起眼看向流理台对面的男人:“宗教概念上的隐喻,神子的血。”
这句话出现在这里有些太突兀,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于是伏黑甚尔把它看作一种征兆,五条悟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的征兆。
按理来说他应该回应的。至少要搞清楚五条悟突然提起这句话的目的。但他只是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酒杯,不合时宜地想起一种红色,用神职人员的职级命名,在他来的那个世界,那种颜色的制服总是出现在五条悟身上。
于是他也回想起五条悟对弑神者的评价,和他收到酒时签出去的那张支票:“……用货币来衡量的神子的血,听上去也没有那么纯粹嘛。”
这话五条悟没法反驳,人类天生就是不纯粹的生物,不够强大但又有贪欲,所以才会需要神。
只是说到这个,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拨弄着酒瓶的木塞,他还有问题想问。
伏黑甚尔端起面前的酒杯:“什么问题?”
“在你的世界,”五条悟这样问他,“人类有没有征服宇宙?”
这个词有点太极端了,伏黑甚尔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人类迄今为止还没能真正征服过任何东西,所以他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他只是喝了第二口酒:“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关于你自己的问题。”
关于我自己的问题,五条悟用指尖停住慢慢滚动的木塞:“那有什么好问的。”
要说他自己,伏黑甚尔给出的定义是神明,说这个词时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里若有若无的虔诚,于是五条悟摸得到那种笃信的形状——那是事实,不是形容词。
那么整个世界当然也是我的掌中之物——五条悟将小小的瓶塞捏在手心里,从开瓶器上拆下来的木块掉下细微的碎屑——拥有一切的人,不必询问也知道不会幸福。
于是伏黑甚尔还是回答了五条悟的那个问题:“征服倒是算不上。”
但他们已经到达了前人没有想象过的距离,一路上所有的角落都尽收眼底,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透明。
五条悟抬眼看他,目光里是实实在在的困惑:“那为什么还要信神?”
伏黑甚尔端起酒杯:“正因为如此才要信神啊。”
即使人类的足迹已经延伸到前所未有的距离,世界上仍然存在看不到宇宙的人,于是对神明的需求也就这样前所未有地拔高,仰望星空时未知必须要有一个代名词。
这个代名词要告诉他们所有一切的来处与归处,讲述不能直视的太阳、无限延展的土地和凭空降落的雨水;作为回报雨中长出的作物便归神所有,独裁者的另一个名字。
“那我听起来很坏哎。”五条悟这样说。
“作为神的五条是很坏吧,”伏黑甚尔被他有点幼稚的形容词逗笑,“但是作为人的悟,还是很有趣的。”
五条悟弯起眼睛笑:“所以才要来见我七次啊。”
伏黑甚尔没有否认。
地球纪元的史诗里描述某一个神创造世界用去了六天,五条家的教义似乎有一部分继承自这段传说,于是他们的信众也如此笃信这段不知真假的历史,用每一个第七天来庆祝整个世界的轮回。
而作为弑神者的伏黑甚尔从另一个角度触摸到了这个理论,用六次会面构建出一个名为五条悟的人,第七次这个人终于正眼看向了他,发出一个伏黑甚尔没有想过的邀约。
五条悟往前探身:“邀请你做什么?”
伏黑甚尔放下已经喝空的酒杯:“不告诉你。”
无法从人类口中得知的信息就只好求问神明,五条悟在某一个周日清晨放下没有做完的猫咪出了门,倒是很放心把伏黑甚尔一个人留在家里,很笃定这个人不会离开的样子。
伏黑甚尔也确实没有离开的打算,毕竟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只是五条悟出门后矗立在郊外的房子突然显得有些寂静,唯二的生物只有他自己和客厅里那只猫。
五条悟出门前打开了客厅的窗,有风吹过时猫身上被撕碎的书页沙沙作响,伏黑甚尔坐在沙发上时会看到尚未完成的部分,毛发与血肉之间薄薄的皮肤。
再往下就是骨骼,他来时已经完成的部分。五条悟在这座骨骼旁边问了他许多问题,却对自己的一切保持着有点刻意的缄默,所以伏黑甚尔从来没有了解过这只猫的来历,也如此看不到其他关于五条悟的过去。
这一点倒是挺像那个人的,伏黑甚尔看向窗外。
太阳正在向下爬升,距离日落却还有一段时间,于是门前步道上五条悟的影子仍然微微倾斜,发梢缀着细碎的金光。
是伏黑甚尔很少见到的模样。
在他微微晃神的瞬间五条悟已经绕过了那条小路,门锁打开发出轻微的响动,伏黑甚尔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正低头翻阅着一本相当厚的硬皮书。
伏黑甚尔靠在沙发上:“这么早就回来?”
五条悟给他看哪本书:“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嘛。”
封面上写着他仍然不懂的字符,下面烫金的图案是交叉的十字,厚重的旧本似乎被很多人翻阅过,黑色的封皮边缘有些破损。
伏黑甚尔看了看五条悟略微有些得意的神情:“在哪里拿到的?”
“教堂,”五条悟盘腿坐下来,“据说是一百多年前留下来的。”
伏黑甚尔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低头看着五条悟拿起放在桌边的裁纸刀,像拆开其他旧本一样拆开面前的这本书,那些纸页也会化作猫的一部分。
只是皮质的封面似乎不适合这样的转变,五条悟的手指拂过磨损的角落,伏黑甚尔的目光也顺着那些细微的动作稍稍偏移,留意到角落里一点深褐色的污渍。
像是血迹,某个陌生人的基因组成,和那些文字一起越过世界上最长的距离,落在了傍晚时分的某段阳光里。
然后他听到五条悟的声音:“甚尔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伏黑甚尔想了想:“火星。”
五千四百万公里之外,五条悟一张一张裁下内页:“那人类到达的、最远的地方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伏黑甚尔耸耸肩:“不知道。”
五条悟似乎有些不满,从满地的书页中抬头看他。伏黑甚尔却没有接话,站起身去流理台边给自己倒酒,反正五条悟从来也不喝,昂贵的东西不能白白浪费。
再说他也不算敷衍或者撒谎,他确实不知道人类的足迹已经延伸到了何种地步,这是只有神明才有资格知晓的信息,落在信众耳中的内容从来就没有时效性。
于是微妙的沉默就掠过房间,拨动散乱一地的脆弱轻薄的纸张,五条悟在酒液撞击玻璃杯的声音里凝视着伏黑甚尔的身影,男人靠在流理台边,厨房的灯光投下锋利的阴影。
“那你觉得呢?”他这样问他。
伏黑甚尔端着那杯刚刚倒出来的酒,透过杯壁的折射去看五条悟的眼睛,看到瞳孔深处的探究与战栗的好奇,好像此刻伏黑甚尔是他用以洞悉宇宙的窥镜。
于是他给出了一种回答:“至少要到一百亿光年之外。”数十年前信众能记录的最后的数据,最远的探测器到达的地方,虽然肉体没能碰触,但芯片和金属构成的眼睛确实曾经看到。
“所以,”五条悟突然眯起眼笑了,“你们已经踏进了亿万光年之外的世界,你仍然还在爱我?”
伏黑甚尔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爱你?”
“我,”五条悟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从地球上出生,将要死在地球上的我。”
这次伏黑甚尔没有否认。没有否认那句爱他,也没有否认对死亡的预言,只是透过那双蓝色的眼睛,看到了他自己内部蕴含的星辰。
于是五条悟微微偏过头:“为什么?”
“小朋友,”伏黑甚尔端起酒杯笑了,“人是会死的。”
人类可以逃亡,把足迹伸展到前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地步,可是人类无法永恒。
爱恨贪嗔、生老病死,人类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传承,蓝色星球上永不结束的百年战争。
“再说了,”伏黑甚尔瞥了他一眼,“我原来没有在爱你。”
“真的吗?”五条悟说,“我看不像嘛。”
伏黑甚尔没有承认,低下头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倒是有一点恨。”
五条悟轻轻笑了一声:“那太好了。”
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是太奇怪,像是感叹又像是肯定,已经落进地平线的太阳带走了清晰的视野,客厅昏黄的灯光里五条悟的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伏黑甚尔就在这种绵密的颗粒感中看向五条悟,从散落的神谕中站起身来,隔着房间里近乎实体的一段距离,露出一个他有些熟悉的笑容。
去恨他吧,五条悟向他张开双臂,来爱我。
封存太久的酒精会变得绵钝,醉意从此刻才开始顺着血液流进四肢,伏黑甚尔在偶然错拍的脉搏中忽然回想起曾经常去的某间酒馆,歪歪斜斜地立在贫民区的角落,每一次见到门头,都会感叹一句这间店居然还没有倒塌。
那家店的面积小得可怜,为了弥补这种狭窄的窒息感从墙面到天花板都铺满了镜子,胶底的玻璃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反射着作为污染源的彩光灯,强制唤醒每一个踏进这里的客人的神经系统。
于是人们发出噪音,让声调和光线一起在镜面之间循环往复,直到被装在聚合桶里的勾兑酒精骗走最后一点积分,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扔出了光怪陆离的骗局。
而这间屋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灯光,一种圆润的、轻盈的光晕,透过昂贵的棉麻灯罩流淌到地面,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每一秒都清晰地感知到自我的存在。
于是伏黑甚尔忽然产生出一种诡异的真实感,历经这么久才终于确认自己到达了另一个世界,面前的五条悟是活生生的血与肉,伸手去触摸,温暖的柔软的皮肤,染上了一点点醉意,泛出薄薄的殷红。
这样的触感会让伏黑甚尔想起那个夜晚,他们的第七次会面,相当偏僻的一条巷子,他的手也是这样贴在五条悟的颈动脉处。
不太能致人于死地的力度,五条悟却没有要逃开的想法,只是将手搭在伏黑甚尔的手腕上,轻飘飘地捏了捏骨节凸起的位置。
要不要喝一杯?他这样说。
面前的五条悟轻轻笑起来:“所以你答应了吗?”
伏黑甚尔轻轻摩挲他的下巴,像在摸街头偶遇的某一只猫:“没有。”
猫有些疑惑地歪过头:“为什么?”
伏黑甚尔看着他的眼睛:“不为什么。”
“那我,”五条悟这样问他,“被你拒绝了,都没有生气吗?”
怎么说呢,伏黑甚尔笑了,也许有吧。
但有没有并不是重要的事情,答应与拒绝也不是重要的事情,那个夜晚的记忆被无数次洗刷之后只剩地图上标红的区域,那条寂静无人的小巷尽头,在所有枯萎的电子元件和凋谢的过时科技中央,五条悟勾起唇角,蓝眼睛秘密地绽放。
于是他没有回答,附下身咬住五条悟的嘴唇,让唇齿间残留的气味染上五条悟的舌尖,酒精的气味,鲜血的气味。
唔,五条悟对这个意外而来的亲吻没有什么评价,只是在伏黑甚尔的手贴在腰侧时眯起了眼睛:“人们还会做爱吗?”
“当然了。”伏黑甚尔低头咬在他裸露的肩头,最原始最纯粹的感官刺激,和对神明的崇拜一样,人类无法舍弃的东西。
长在温室里的植物一定脆弱,所以五条悟对疼痛的耐受度很低,伏黑甚尔稍微用点力就会控制不住收紧手指,在后肩处留下浅红的血痕。
当然结束后会有一点愧疚,洗完澡出来去看伏黑甚尔的后背:“疼吗?”
伏黑甚尔正在低头研究带来的仪器,闻言只是笑了一下,对这点伤痕不屑一顾的样子。毕竟他是做打手的,做打手要先学会挨打。
五条悟裹着毛茸茸的浴袍在他面前坐下:“那你应该被打过很多次。”
是啊,伏黑甚尔突然笑了:“最惨的一次,从这里到这里,半边身体都被轰掉了。”
五条悟想象了一下:“厉害。”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谁干的?”
伏黑甚尔终于按下那个看上去很复杂的小东西的开关,房间中央亮起一个小小的蓝色方块:“你。”
五条悟瞪大眼睛。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至于道歉吧,毕竟肯定是伏黑甚尔先来杀他的。
于是他只好换了个说法:“疼吗?”
伏黑甚尔抬眼瞥了他一下:“那时候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五条悟曲起腿:“什么?”
问我疼吗,伏黑甚尔重启了手腕上的仪器。蓝色的光晕颤抖几秒后重新稳定,与五条悟探寻的目光融成一片。
在这样的光里五条悟支起身子靠过来:“那你说什么?”
“我说你等着,”伏黑甚尔抬眼看他,“我迟早回来杀了你。”
五条悟停在离他只有一指的地方:“最后你杀了我吗?”
“当然没有,”伏黑甚尔笑了一声,“不然为什么见你七次。”
这样啊,五条悟透过光晕盯着他的手臂:“所以你才会有这个。”
特殊的金属构成的义肢,上面留着一些交错的划痕,五条悟见他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这点,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它的来处。
于是五条悟伸出手臂给伏黑甚尔看:“和我的一样。”
伏黑甚尔摸了摸那些略微凸起的伤疤,组合成一片模糊的图案,似乎是某个文明遗留的数字:“这是什么?”
“生日,”五条悟说,“十二月七日,确诊为人类。”
伏黑甚尔在他手臂上捏了捏:“那还是不一样的。”
“也是,”五条悟收回手,“你那个应该不是出于主观意愿。”
再说血肉和金属本身就没有共性。后者可以随意雕琢出想要的样子,血肉长成什么样就只能是什么样。
伏黑甚尔闻言抬起头:“所以你就对自己下刀了?”
五条悟眯着眼睛笑:“不要说的这么残忍嘛,你不是也有伤疤么。”
除去手臂还有唇角的伤疤,用手触摸和用舌尖舔舐的触感是不一样的,比皮肤更加僵硬的组织。
于是伏黑甚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这不能算伤疤吧。”
算的,五条悟竖起一根手指,失去后再填补的东西,都可以算是伤疤。
伏黑甚尔对这种观点不置可否,只是伸手关掉了已经稳定的仪器,蓝色的光芒消失后五条悟摸摸他的手臂:“这个能拆下来吗?”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不能。”毕竟这算一种仿生结构,历经了三十二个小时的手术,作为成果金属与血肉钩织在一起,合成材料里鼓动着脉搏。
五条悟看上去有点失望:“那我有吗?”
“有,”伏黑甚尔站起身,“但不是大部件。”
五条悟抓住他的手:“是什么?”
伏黑甚尔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不告诉你。”
继承自不知从何而来的习惯,五条悟很讨厌这种戏耍式的隐瞒,既然伏黑甚尔不说那也没有什么好问的,而且换个角度去想,伏黑甚尔自己说不定也是不知道。
于是五条悟重新捡起了陈旧的书页,微微泛黄的绒毛和皮肤一点点覆盖了猫咪的骨架,尾尖微微勾起,像是对猎物感兴趣的样子。
伏黑甚尔就注意到五条悟似乎很能掌控这些微妙的细节,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刻勾勒出一种特殊的气氛,就像他从未踏进的那间工作室里的气氛,五条悟偶尔会从里面带出几幅未完成的画。
那些画作会交到助理的手上,当初送酒来的也是同一个助理,于是伏黑甚尔就想这只猫完成以后应该也会是同样的去向,只是他大约没机会看到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在意:“你的猫。”
五条悟正要贴上猫咪腹部的皮肉,闻言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伏黑甚尔就问他:“会活过来吗?”
“不好说。”五条悟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碰了碰还没有皮毛覆盖的小部分骨架,它是空心的,要有灵魂才能活过来。
伏黑甚尔稍微有些想知道他要从哪里找来一个失去肉体的灵魂,但这种事不问也知道要花费很久的时间,而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留在这个世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他们就这样建立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五条悟钩织猫咪的血肉时伏黑甚尔在研究那个蓝色的立方。对此五条悟从来没有问过他,像是在等他自己开口,也像是等待着某种结局。
伏黑甚尔偶尔会看向那只猫,白色的骨架被印刷着字体的旧书覆盖起来,漫长的过程让他想到那个古老的传说,神明也是这样一点点雕琢出了人类的肉身。
于是他随口问五条悟:“这个什么时候能做完?”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五条悟却忽然抬起了头,神情像是想起了某些巧合,一种奇妙的怀念。
然后他看着他的脸笑起来:“等你走的时候吧。”
伏黑甚尔停下手上的动作:“那如果我再也走不了了呢?”
这种可能性不小,毕竟他以前从来没有研究过两个世界之间的连接,现在也只是靠着到达这里后的经验来做些尝试,没法保证一定能成功。
不会的,五条悟却比他更笃定的样子,就算走不了,你也一定会死的嘛。
也是,伏黑甚尔想起那个有些过于生动的夜晚,人终究是会死掉的生物,他自己告诉五条悟的结论。
只是死亡尚且遥远,在此之前世界上不存在无解的问题,所以意料之外的成功比伏黑甚尔想象中来得更早,在春天到来之前,太阳升起之前。
五条悟还没有睡觉,坐在地毯上翻阅昨天下午送到的旧书,猫咪的皮肉和毛发还剩一只耳朵就要完成,要精挑细选出最后的原材料才好。
这样的时刻似乎不适合告别,但伏黑甚尔不是那种会一直留在原地等待时机的人,这样的人通常也不会粉饰说出口的话,于是他只是告诉五条悟他要走了。
相当直白的通知,五条悟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似乎早就预料到这句话会在这一刻出现,已经经历过这种离别的样子。
所以伏黑甚尔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开始记录计算得出的详细坐标,低下头的一瞬间五条悟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什么时候从这里离开。
“毕竟你可是我带回来的,”他这样说,“所以我也要送你走。”
伏黑甚尔没有拒绝这个要求,三天后的清晨叫醒了睡在沙发上的五条悟,平常有点起床气的人今天只是打了个哈欠,抱怨伏黑甚尔为什么不能在下午离开。
可惜时空的交点不是伏黑甚尔能决定的东西,所以他只是在五条悟睡眼惺忪裹着毯子的时候一点点收起了自己所有的行李,只剩当初说好留给五条悟的那把枪,仍然摆在客厅的茶几上面。
五条悟的目光也落在那把手枪上,落在至今没能解读的文字上,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坐在沙发上叫了伏黑甚尔的名字。
伏黑甚尔回头看他,五条悟挑起眉毛笑了笑:“甚尔给了我那把枪,所以这个给你。”
是一张纸,上面写着两句话。似乎来自五条悟一时起意教他读写的那个下午。
伏黑甚尔伸手接过那张纸。
不识字的人眼里图形和文字是同样的概念,于是他用同样的视角去评判这张纸上的内容,倒是与五条悟本人相当相似,有一点尖锐的漂亮:“写的是什么?”
五条悟指指上面那一行:“你是如何到达月亮的?”
伏黑甚尔低声笑了,将那张纸折好收进了口袋:“就像抵达这个世界一样。”
然后他们出门,离开这座留守了三个多月的房子,关门落锁时瞥见客厅中央猫的影子,缺少一只耳朵,在白墙上留下一道空隙,两个世界之间微妙的距离。
接着伏黑甚尔像五条悟带他回来一样带五条悟去到算好的坐标,时空的交点出现在城市平平无奇的十字路口,街头人来人往,似乎每个人都有明确的目的地。
伏黑甚尔的目的地在马路中间,站定后低头转动仪器上的旋钮,五条悟见过很多次的蓝光在日光下稀薄了许多,慢慢笼罩伏黑甚尔的影子。
五条悟其实想象过伏黑甚尔来到这里的方式,想象时空与时空之间链接时世界产生的颤动,大概是一瞬间的事吧,否则他也不会过去很多天都无知无觉。
或者只是因为没有提前预知将要面对的东西,五条悟抬头时恰好对上伏黑甚尔的目光,人一旦得知了菜品的名字,入口一瞬间的惊喜总是会被削弱的。
伏黑甚尔似乎不打算告别,只是像观察某种客体一样看向五条悟的眼睛,在这样的目光中五条悟忽然想到第一次见面时伏黑甚尔的要求,直到今天也没有实现。
于是他决定坦白这个小小的谎言:“……其实。”
伏黑甚尔低着头看向手臂上的装置:“什么?”
“粒子对撞机,”五条悟轻轻笑了一声,“是连我都买不到的东西哦。”
伏黑甚尔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只是低着头一点点修正数据上的差异,仍然没有说再见的想法。
五条悟也没有,毕竟他们见面时也没有打过招呼,所以这种到来和离去都应该是突然的,结束后他还要回去做完他的猫。
然而离开前的最后一秒,伏黑甚尔突然转过身来:“眼睛。”
五条悟条件反射般眨眨眼:“什么?”
“你的眼睛,”伏黑甚尔指了指眼眶,“左眼,是蓝宝石。”
于是五条悟此生第一次对着镜子打开灯,像观察旧书一样观察自己的眼睛,用手按住上下眼皮去观察眼球,很薄很脆的一层虹膜,里面裹着的究竟是液体还是固体?
这个问题留待思考,他打电话给助理:“我要蓝宝石。”
怪不得,家入硝子轻哼了一声。突然要那么多石头,又不愿意出门去取,还要麻烦没怎么见过面的学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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